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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_侧侧轻寒【完结】(141)

  凌天水定定看着她,一贯凛冽坚定的眼神也无法控制地闪烁了一下:“可是,你娘去世已久。”

  千灯不说话,只默然转头看向停着母亲棺木的后堂,紧紧咬住下唇。

  这下,就连崔扶风也瞬间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不由脱口而出:“难道说,你想要……”

  千灯咬紧下唇深深呼吸着,眼中难以抑制地蒙上一层泪膜。但即使如此,她依旧坚定地点头,未曾迟疑。

  即使明知自己将犯下人子不可恕的重罪,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亦在所不惜。

  崔扶风只觉得喉口发紧,看看她又看看灵堂后方那具棺木,脸色在灯下有些苍白。

  凌天水却比他要冷静许多。他审视着千灯,见她神情虽然悲痛,可眼睛却始终一眨不眨盯着母亲灵位,眸光未曾动摇过。

  他站起身,扬声问:“你,下定决心了?”

  千灯用力攥紧拳头,任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倔强地保持着清醒。她的声音极低,却没有半丝犹豫:“是,否则我,死不瞑目。”

  听到这话,凌天水再不迟疑,转身出了灵堂。

  不多时,他提着验尸箱笼,大步走向后堂棺木。

  崔扶风看向千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而千灯已跟随凌天水,走到了棺木旁。

  凌天水掀开箱盖,在密密匝匝排列的工具中准确取出一柄匕首,将尖端抵在棺木被桐油封死的缝隙上。

  他的手掌极为有力,紧握着匕首稍一用力,刀尖便穿破桐油,迅速卡进了棺身与棺盖的接缝处。

  但,在刀尖抵进去之后,他却又停住了手,转头看向千灯。

  他问询了她最后一次,给她留最后可以退却的道路:“确定了?你真的要重开这具棺木,将你娘的尸身再度呈现出来吗?”

  千灯咬紧牙关深深呼吸着,拼命压抑住心口那些奔涌的悲恸。

  她跪倒在棺木之前,重重叩头拜伏于地,声音沉郁且冷静——

  “开棺。”

  话音刚落,凌天水手中的匕首已经彻底插入棺材缝隙,他双手抵住匕首,向前滑劈。

  轻微的油漆崩裂声中,厚厚的桐油漆层迅速破开,他下手稳且狠,迅速绕棺身转了一圈。

  收了匕首,凌天水已经闻到了棺中逸出的腐败气味。

  他从箱笼中拿出三个面罩,三人各分一个戴上,又捡出箱笼内的撬棍,示意崔扶风到棺木对面去,与他各持一根同时插入缝隙中。

  两根撬棍同时向下重重一压,在咔咔暴起的声响当中,钉死的铜钉硬生生被起出,上方棺盖顿时掀起一条缝,随即,里面的尸臭笼罩了整间灵堂。

  此时距离杞国夫人之死已三月有余。她薨于初秋,天气炎热,尸身在入殓时便已败坏。如今腐败尸身在棺中闷了三月,比之当初在义庄通风的于广陵尸身更为可怖。

  崔扶风捂紧了面罩,又看了千灯一眼。

  千灯定定盯着棺木,目光中有悲恸有哀痛,却以巨大的勇气支撑着自己,一步步走近。

  崔扶风握紧了手中撬棍,与凌天水一起将棺盖用力向上顶起。

  黑漆棺材虽然结实,但也架不住他们二人齐力撬动,不多久便被彻底掀开。

  凌天水与崔扶风对望一眼,两人将带着铜钉的棺盖抬起,搁在旁边,然后将里面铺设的锦被连同尸骨一起抬出,放置于地上。

  第七十八章 再验尸

  锦被掀开,千灯一眼便看见了母亲身上的大袖罗衣。

  她亲手为母亲穿上的绛紫色鲜亮衣服,已经被腐败的血水浸透,成了黯淡的酱褐色。

  脸上泪水簌簌而下,用了数月时间强行筑起的心理防线,彻底溃堤。

  千灯紧紧闭上双眼,抬手捂住脸,不敢去看母亲如今的面容。

  即使一贯强硬的凌天水,但此时面对千灯被泪水浸湿的面罩,也沉默了半晌。

  他垂眼看着棺内已经腐败的尸身,目光在腐败皮肉下暴露出的白骨上扫过,低声询问:“零陵县主,能记录尸身情况吗?”

  千灯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不顾湿漉漉沾在脸上的面罩,用颤抖的手抓起笔墨,悬在纸张上方。无法抑制自己深重的呼吸,她只能竭力保持清醒,等待着凌天水的检验结论。

  “能。”

  凌天水的声音传来,话语稳定且有力,仿佛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具普通的尸身,他正在进行着的,只是一场普通的例行查探——

  “验:死者女,长约五尺三寸,发黝黑,齿洁白,齿发与指甲皆已脱落。颅骨、胸骨、肋骨俱露出,四肢、脊椎腐烂,关节初步分离散落,骨殖白,无中毒迹象……”

  这一个个字落下来,即使千灯未曾直面母亲的遗体,也知道如今已是何种情形。

  崔扶风帮助凌天水将尸身的情况一一细查,他印象中的杞国夫人还是那个清丽婉约、柔声细语的王府世子妃,一转眼成了这样白骨骷髅,令他几乎也难以承受。

  担忧地望了千灯一眼,他压低声音问凌天水:“死者已肌理败坏,腐化得差不多了,就连……”

  三个月过去,就连腐烂分解出来的血水都已经差不多干涸,骨头上只附着些许泥絮状的残存物了,又如何能检验伤口,查证杞国夫人死因背后的真相呢?

  凌天水略一沉吟,让他去旁边桌上取水来,自己则从箱笼中取出刷子和夹子、镊子等一干小工具,又戴上鞣制的薄皮手套,准备翻验骨肉。

  他让崔扶风高举灯烛,对准死者白骨暴露的胸腔处,自己则以夹子小心地揭开外面瘪涸的肌肉,询问千灯:“你娘出事时的伤口,具体在何处你还记得吗?”

  千灯握紧手中笔,竭力将当日的情形回忆清楚:“当时箭头直刺入我娘胸口,在左胸锁骨下四寸余,稍偏左。我赶到时我娘已倒地,口鼻出血沫,浑身剧痛,但尚能艰难言语。”

  “口鼻血沫,箭头定是伤及了肺部,你们从何处过来,用时多久?”

  “我们当时在外院,我娘在内院遇害。我家田庄院子不大,我跑过院门、上游廊、入水阁,大约半盏茶时间。”

  凌天水点头,在她所说之处刷洗胸骨,仔细查探,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痕迹。

  他神情凝重,细细查看胸骨上一条细长微痕,说道:“从胸骨上看来,生前确有箭尖在此处留下擦痕。但对方显然仓促之下气力不足,因为按照这个擦痕角度计算,若箭尖再往前半寸,便会伤及心包,伤者立毙,不可能撑那么久,更遑论尚能言语、咯血了——所以你娘当时伤及的,确实只是肺部,不是心脉。”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如今确定被证实,千灯那执笔记录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得厉害。

  墨水滴到卷宗上,留下斑驳如黑血的痕迹。可她的耳畔全是呼啸的轰鸣声,眼前尽是疯狂涌动的黑翳,叫她如何还能控制得自己,如何能按照凌天水的分析,将他的话记下来。

  凌天水没有催她,只顿了片刻,确定她意识还维持着清醒,又道“此外,在背部肩胛骨的边缘,大约斜对于第五根左肋骨下方处,有一处利器刮擦痕迹。”

  千灯一时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定定呆立着。

  眼前的阴翳如黑雾笼罩着她,过了许久,她才声音嘶哑地,在这片黑翳中抓住了凌天水展示给她的东西:“我离开时,那支箭只伤到了肺部;而回来后,她的箭伤已经贯穿身躯。”

  胸部伤口检验完毕,再细细搜索完全身,确定没有他处痕迹。

  凌天水抬手将大袖罗衫的衣襟掩好,用锦被将杞国夫人的遗体彻底遮住,与崔扶风一起将锦被重新卷起,放回到黑漆棺木内。

  “零陵县主,你的猜测是对的。当日你娘受伤后,原本确有生机。是庄子上的某一个人,为了断绝她最后生机,将浅伤箭头深插入心脏,给了致命一击。”

  验尸完毕,一切可疑之处白纸黑字,重新记录。

  千灯紧抱着怀中卷宗,像是要将母亲死亡的真相紧紧挤入胸臆中,迫使自己将它牢牢刻进心底,追索真凶,永不罢休。

  崔扶风与凌天水将棺盖重新盖好,打开窗户通风散气。但被撬过的棺材不仅有了缝隙,黑漆也崩裂多处,底下木头茬子都露出来了。

  崔扶风前往后边库房,去寻找施工用的黑漆,修补痕迹。

  凌天水则将棺材的铜钉一个个敲正,把棺盖重新钉死,以求恢复如初。

  他的双臂有力且沉稳,每一次敲击都让坚硬的铜钉深入一分,也让千灯越发真切地感知到,天人永隔。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的千灯此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僵硬麻木地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凌天水钉好棺盖,回头见她脸色惨白,难看至极,迟疑了一下,摘掉了软皮手套,试着去探了探她的额头。

  她的身体忽冷忽热,在他的掌心下微微颤抖,就像一只病弱打颤的幼兽,意识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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