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他们曾私下派人到长安城内外所有井水处查看,寻求井栏的秘密,却一无所获。
而如今,她府中某一位郎君,居然和乱兵勾结,也在寻找时景宁留下的线索。
而玳瑁也急声道:“县主,这些乱军躲藏山中,正是朝廷追剿对象,咱们庄子之前还帮助围剿过几次呢。如今若是被有心人查知,咱们王府竟有人与兵匪勾结——而且这些兵匪还是当初老王爷麾下的,万一牵连到县主,可如何是好?更何况,我觉得这些兵匪、还有府中那个人,和我爹的死,或许就有关系!”
“你放心,此事我定会处理好。”
问清了那些乱兵的藏身处,千灯叮嘱玳瑁务必与阿忠严守秘密后,便立即换了件男装,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褐粉,准备赶往那个破庙。
崔扶风打量她的模样,微皱眉头:“深山之中,兵匪残横,县主何必以身涉险?我带几个人去也行。”
“此事内幕重重,关系福伯、时景宁甚至我娘去世的内情,我怎能放心假手他人?”千灯加快脚步,向外走去,“当务之急,我们先与凌天水会合,免得他动作太过迅速,将所有人处置了,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可能又要断了。”
虽然如此,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出庄子之时,千灯还是迟疑了一下,是否要带几个人过去以保安全。
就在此时,斜刺里一匹马直奔庄子而来,险些撞上千灯所骑的马。
还好崔扶风预判精准,一抬手带过千灯的马辔头,对方的马匹也堪称神骏,两匹马堪堪擦过,没有发生相撞。
“混张(混账),本王子来了……”对方一开口,那有些怪异的腔调除了鸣鹫还能是谁?
骂了半句,一眼看见对方是崔扶风,再一眼看见他身后人的秀丽轮廓显然是千灯,鸣鹫缩缩脖子吞回了后半句,改口道:“仙珠?我在附近打猎,听说你来了,我找你玩!”
千灯现在哪有空和他玩,拨马越过了他:“我要去办点事,你先回去吧。”
鸣鹫一听,立即打马追了上来:“我也去我也去!你们两人姑娘剐女(孤男寡女)不行!”
千灯有些无奈:“我们去城外,可能有危险。”
鸣鹫一听危险,更加兴奋:“怕什么!为了仙珠,我连汤带水不告不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崔扶风倒正中下怀:“既然如此,那便来吧,事先说好,可能要和人动手。”
鸣鹫心花怒放:“太好了,我就爱动手动脚!”
按照玳瑁提供的路线,结合金堂所说的线索,三人纵马入山,沿着荒芜田埂走了不久,在一个小山谷的羊肠道尽头发现了那座破庙。
而庙外树后,一抹绣着银丝纹的鲜艳衣角正露在树丛之中。
鸣鹫一看就笑了,悄悄欺近,一把扯过衣角,将缩在树后的金堂揪了出来。
金堂猝不及防间一声低呼,待看见是他们,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巴,把惊呼声堵了回去。
庙旁的小泉眼边,正在择洗野菜的一对男女回过头,看向树丛这边。
千灯和崔扶风赶紧一人一个,把他们按进了灌木丛间。
身板壮实的男人丢下野菜,警觉地抓起一块石头向这边丢来。
“扑棱棱”声响中,后方树丛一只大斑鸠飞起,直朝后方山林投去,转眼消失了踪迹。
“原来是只扁毛畜生。”他身旁那妇人身穿宝蓝绸裳,三十多岁模样,容貌也算秀丽,显然就是金堂的七婶蓝秀容了。
回到泉边继续清洗野菜,她与身旁的高大男人笑言:“好久没做饭食,昨日的粟米饭居然夹生了,今日你与老胡他们多捡些柴禾回来。”
“好,不过你小心手,看前日烫到了,疤痂还没褪呢。”男人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衣襟上擦干,抚了抚掌沿的烫伤,语带疼惜,“你这些年在金家养尊处优,如今跟了我这样朝不保夕的人,会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金家好吃好喝供着我,不过是了替一个死人延续香火,百年后去填一个空坟罢了。”蓝秀容反握住他的手,毫不在意道,“没事,我弄了些钱,等你把这边的事了结,咱们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几个僮仆几亩地,把日子好好过起来,不比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金家强?”
金堂尴尬窘迫,不由转过头,偷偷观察千灯脸色。
千灯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们不要动。
可惜鸣鹫看不懂她的手势,笑嘻嘻地开口:“仙珠小心啊,吃人不吐骨头的金家,很危险的!”
那男人警觉非常,一听到这边动静,当即抽出腰刀,大步走向他们藏身处:“谁?”
金堂又气又恼,狠狠瞪了鸣鹫一眼,猛然站起身,指着蓝秀容大吼:“七婶,我家人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诋毁我家?”
男人愣了愣,转头看向蓝秀容,似在询问。
“是我所嫁那个死鬼的侄子,人不太聪明,怎的寻到这里来了。”蓝秀容拉住男人,说出的话让金堂悲愤交加。
此时破庙内其余的几个乱兵听到动静,也都跑了出来,警觉拔刀围向他们藏身的树丛:“什么人?是官兵?”
“不是不是,是陪我一起来找七婶的朋友。”不太聪明的金堂此时也机灵起来了,赶紧示意千灯他们现身,“七婶,有人看见你在这边和乱兵一起出现,我怕报官的话会伤到你,所以叫了几个朋友,悄悄过来找你了。”
几人见他们都是衣着华贵,仪容非凡,连长安首富的儿子在他们旁边都显得逊色几分,也稍微放了心。
虽然鸣鹫这个异族人看起来不太好惹,但那傻乎乎的笑容和金堂清澈的目光如出一辙,让他们也放下了大半戒备心。
蓝秀容靠在那男人身上,对金堂道,“别叫我七婶了,就算你带人找过来,我也不会再跟你回去了。”
金堂问:“可你把七叔的遗产都卷走了,小宝怎么办?你与他好歹有十年母子之情,为了个野男人,你连孩子都不顾吗?”
“金宝不过是你们族中过继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们金家要续血脉就自己续去,别绊着我给你们养孩子!”蓝秀容一声冷笑,“你们金家和蓝家做的交易,与我何干?我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你们的货物!”
金堂是自小被宠大的巨富幼子,不太通人情世故,又哪有她这么口舌便给,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卷走金家的钱,我家又不欠你的,可当着县主的面,他又不愿留下这般计较锱铢的商户形象,最终张着嘴愣了半晌。
场面一时僵住,冷场下来。
千灯扫了周围一眼,贴近他低声问:“凌天水呢?”
第十章 昌化王旧部
金堂忙低声回答:“他……他让我躲在这边,自己去观察地势了,说免得有人跑脱了……”
话音未落,庙后隐蔽处一条身影闪过,向着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带兵匪进庙去。
一看见凌天水,千灯顿时安下心来。毕竟,他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让面前这拔刀相迫的乱兵们再也构不成威胁,给她十成底气。
千灯压沉嗓子,开口道:“蓝婶,我们都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无论如何,这些年来金家并未亏待你,如今你不明不白跟这个兵匪私奔,还被人发现了,不但会连累金家,也会祸及你家人,难道你为了自己开心快活,不考虑他人吗?”
“哼,要不是金家,我需要煎熬这些年吗?我早已经和冯哥一起生儿育女,开心快活十年了!”蓝秀容揽住身旁男人的手臂,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当年我与冯哥早已暗定终身,可爹娘为了金家的巨额彩礼,逼我嫁给一个死人,生生拆散了我们。所幸苍天有眼,如今我们终于重逢,无论你们带多少人来,反正我不会随你回去的,冯哥也不会让你们带走我的!”
那男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抱拳向他们行礼:“诸位,在下冯翊,我与秀容年幼相识,感情深厚,还望成全。”
崔扶风道:“世间难得有情人,蓝婶与你既然郎情妾意,我们自然愿意周全——不过私奔属实不光彩,不若咱们到庙内坐下来,好好谈谈,或许能找个双方都有利的解决方法,对吧?”
冯翊等人有刀在手,显然觉得他们并无威胁,爽快地答应,示意他们进庙。
一群人进了破庙,扯了几片芭蕉叶垫着,席地而坐。
破庙中自然没有茶水什么的,几人也懒得寒暄,打量那几个兵匪的模样,见他们身板倒挺壮实,只是在山间躲藏久了,衣着污秽破烂。
蓝秀容的相好冯翊,与蓝秀容原是邻里,长大后情投意合,可惜家中太过贫苦,因此即使蓝秀容拖到了二十余岁,蓝家依旧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后来蓝秀容被迫出嫁,他便投军去了,十八年辗转,未曾回家,更未娶妻。不料在去年那场兵乱之中,他与逃出长安的蓝秀容重逢,因此旧情复燃。蓝秀容陆续搬运细软,前几日看时机成熟,便逃离了金家,随他躲在了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