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兄妹
“我听说,苏云中还有个妹妹?”
“对,但他年少时家中贫困,抚养他长大已是艰难,因此无力抚养他妹妹,生下来便送养了。”
千灯记起便问:“妹妹现在如何了?是否已嫁人生子?”
“自他谋了个正经职位后,家中已日渐起色,我过去探访时,一家人正商议将妹妹接回来。”一年前的琐事,崔扶风记忆未免有些模糊了,“我记得,他妹妹的收养人,是一户姓何的篾匠。”
“篾匠?”千灯目光一紧,抬头看他,“会做仓库里那种篾席?”
她眸光清凌凌的,含着陡然窥到一线天机的光芒。
崔扶风看着她,心口微动,语气却毫不迟疑:“是篾匠没错。因为当时苏云中指着家里挂的竹骨灯笼对我说过,那是妹妹亲手编了送给他的。那灯笼做得确实精巧,看他的神情,与这个被送养了的妹妹关系也颇为不错。”
“但,他妹妹没有回来?”
崔扶风压低了声音,问:“你怀疑苏云中?”
“是,但不知道与我娘的死有没有关系,我只能肯定,他在隐瞒什么。”千灯抬手轻按右眉的伤痕,喃喃道,“他肩宽背阔,肘稳腕沉,很利于学射。”
“可他校艺时发了三射,两箭脱靶,一箭斜射无力。”崔扶风沉吟道,“他这个出身,候选机会也是得来不易,若真的擅长骑射,又为何大失常态?”
千灯正默然思忖着,崔扶风的呼吸忽然粗重了几分。
原来他伤口一阵抽痛,面色一白,捂着胸口竭力压制疼痛。
但他强行压抑着,只继续道:“说到弓箭,如今临淮王已派遣了士兵负责安全,庄中又已出了事,之前分派给他们的弓箭,不应再留在郎君们身边了。”
千灯见他面容愈显苍白,示意他好生休息:“崔郎君伤后不宜久坐,先歇息一下吧,我叫人先收了弓箭过来。”
崔扶风确实是撑不住了,点了点头,起身慢慢靠到榻上。
千灯出门命人将弓箭都收缴过来,为防有疏漏,让他们在弓箭上贴好自己名字。
众人听说要收弓箭,交得都十分爽快。毕竟,县主的母亲死在箭下,如今临淮王已派人维护这边安全,他们也不需要再以此防身护卫,回收弓箭自是理所应当。
九把弓箭很快送到崔扶风房中,摆在他们面前。
如同千灯吩咐的,每张弓上都贴了姓名,标注这是谁用过的。
千灯拿起标着苏云中的那一把看了看,平平无奇的一把军中普制的弓,与其他人的并无任何不同。
这是从东宫库房中取出的同批次新弓,和马匹一起送来,又随机下发给他,九把几乎一模一样。
千灯思忖着对比弓箭,目光落在时景宁那一把上时,感觉到些许不对。
她拿起时景宁的弓,目光转向这张弓的弓弦处,看到丝弦与上下弓梢相系处,有两块极小的痕迹,似乎有东西曾在此摩擦过,留下了轻微的痕迹。
仓库里刚拿来的弓,都上了光亮匀整的黑漆,是以些许的擦痕很快便可察觉,而其他人的弓,都没有这种痕迹。
“这痕迹,怎么有些怪异?”千灯将这两块地方指给崔扶风看,“这一两天内,究竟拿弓做了什么,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呢?”
崔扶风靠在榻上,接过这把弓端详着。
但他是文官,虽然年少早慧,从翰林院到礼部事务都游刃有余,但对于弓弩刀剑,却涉猎不多,看不出是什么痕迹。
他放下弓,思忖道:“时景宁……我记得他喜好雕刻?”
千灯知道他的意思,毕竟,划过福伯脖颈的,正是青岩居所制的尖锐刻刀。
但她坚决道:“不可能,景宁自幼对我娘恭敬,又与福伯相熟。他……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崔扶风抬手轻抚胸口伤势,即使在伤痛中,他望着她的目光依旧沉静而清明:“你对时景宁,可还了解?”
千灯也无意隐瞒,简单道:“他父亲去世后,我父祖怜他孤苦,曾安置他在庄内住过一段时间,我当时常与他在一起玩。他那时候便喜欢雕刻,我还让他帮我雕个小兔子,但我幼时脾气骄纵,嫌弃他刻得不好,玩了两下就不知丢哪儿去了……”
说到此时,久远的回忆涌上心头,她想起什么,忽然怔忡起来。
崔扶风见她发呆,心道,如此说来,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但他垂下眼睫,并未多说什么,只将那把弓递给她,道:“这弓上的痕迹,或许你可以拿给守卫庄子的朔方军瞧瞧,他们或许知道。”
但让千灯失望的是,朔方军这批守卫都是马下步兵,对于弓弩亦不熟悉,个个疑惑摇头。
她一无所获,持着弓箭回转,一路心事重重。
走到未婚夫们所居厢房前,她迟疑片刻,还是让一个仆妇替她喊一声时景宁。
除了被关押的南禺,如今九个夫婿候选人都住在厢房内。仆妇一喊时景宁,众人或在窗口或在门边,落在时景宁身上的目光不尽相同。
时景宁也顾不上这些了,加快脚步顶着各色复杂情绪走向县主,向她施礼后,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后方视线。
他低下头,将手中食盒递给她,有些羞赧道:“我正要去找县主。”
千灯瞥了里面的人一眼,示意他与自己走到旁边角落,才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四个烤得金黄酥脆的杏仁饧饼,做成盘卧的狸奴形状,芝麻为眼,耳尾俱全,十分可爱。
她一看便知这绝非出自庄上厨娘之手,拿起来看了看,问时景宁:“是你亲手做的?”
时景宁点头,神情诚挚道:“县主最近寤寐难安,食难下咽,因此我借庄上厨房给你做了这些点心尝尝,望县主善加珍重,切莫轻忽身体。”
千灯拿了一个,慢慢咬了一口。
母亲去世后,她哪还有食欲,只是在璇玑姑姑的强迫下勉强吃一点。而时景宁的手艺确实不凡,小饼烘得香脆酥松,麦子的醇香与杏仁的回甘在唇齿间交汇,再加上芝麻的香与酥糖的甜,口感丰富层叠交织,令她久久品味,连现实的悲苦也似乎被驱散了些。
“很好吃,多谢你费心了。”
时景宁忙道:“县主要是喜欢的话,那我下次再多做一些。”
“不必了,如今毕竟是非常时期,你还是多呆在屋内,别落单比较好。”说着,千灯将手中的弓箭递到他的面前,单刀直入问:“我找你是想问,这是你的吗?”
时景宁有些疑惑:“应该吧,大家的弓不是都一样的么?”
千灯侧过弓梢,指给他看那两处痕迹:“那,这是什么?”
他面带茫然:“是在哪里擦到了吗?我没印象了……这,磨损了东宫的弓箭,会被责罚吗?”
千灯见他毫不知情,便又问:“你与商洛、苏云中三人同屋而住吧?谁收的弓矢?”
“我贴好名字后,由苏云中一并交给璇玑姑姑,当时浆糊还未干呢。”
浆糊未干,这么说,要换个名字标签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了。
她不动声色,而时景宁担心地看着弓上的痕迹,问:“我实在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把东宫的弓给磨损了,等回去后,照价赔偿可行吗?”
“别担心,不过是小事。”千灯知道他性格细致小意,安慰他道,“你只当没这回事,回去后照常即可,记得尽量少出门。”
他眉眼温顺地应了:“是,我听县主的话。”
第二十六章 冰炭同炉
“那么,事发当晚,你们三人在何处?”
“当晚我们结伴出去巡逻,但商洛有伤,年纪又小,因此走到太子殿下所居堂边便不敢前行了,我留下来陪他,只有苏云中习武出身,去前边看了看,很快也就回来了。后来夫人出事,我们三人便都呆在屋内,我去借用厨房时,商洛与苏云中也一直作伴,未曾离开。”
“那么,你与商洛、苏云中一室而居,可有察觉到他们不对劲的地方?”
时景宁想了想,道:“苏云中性情沉稳,沉默寡言,并未与我们二人有什么过多交流,但也不难相处。只是……”
千灯看着他:“只是?”
时景宁有点尴尬,将商洛嫌弃苏云中脏而想要换房的事说了一下。
见是这种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千灯也不在意,又问:“福伯出事的时候,苏云中在吗?”
“在的吧……虽然我曾离开借用过厨房,但商洛活泼多话,若是苏云中独自出去了,他应该会跟我抱怨。”
千灯微微点头,又问:“你进庄子时,可有带刻刀之类的东西?”
“自然没有,我是来遴选县主夫婿的,怎么会带那种东西?”时景宁说到这里,脸颊微红,头俯得和声音一样低,“小时候送给县主的小兔子,县主不太满意,如今我练多了,以后替你刻更好的。”
千灯正要询问此事,见他提起,便顺理成章接下来道:“是啊,我记得你小时候没有好的刻刀,我还让人去城里买了一把,好像是青岩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