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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_侧侧轻寒【完结】(26)

  只是,苏云中一贯沉默寡言,又并无任何怪异举止,疑点也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迹象,无法确定。

  想到母亲胸前伤口确有溃烂迹象,地窖冰块已消耗殆尽,千灯怕遗体会加速腐败,便谢了孟兰溪,先带着草药匆匆找廖医姑商议去了。

  孟兰溪伫立小径上,目送她离去,然后走到池塘边,慢条斯理地洗手。

  身旁光芒闪闪,跳出一条穿着杏黄绣金翻领罗衣的身影,正是金堂。

  他瞪着洗手的孟兰溪,咬牙讥讽:“有些人啊,采草药讨好县主也就罢了,怎么采完后,还要故意伸手去荆棘丛里,割几道伤口?你以为这样县主就会怜惜你,会对你另眼看待吗?”

  “金公子不会看错了吧?谁会这么傻,把自己的手往荆棘丛里伸呀?”手上的细小伤口碰了水略带麻痒,孟兰溪却恍如不觉,只径自弹去手上水珠,面色如常地朝金堂一笑,与他擦肩而过,“金公子与其闲着没事盯着别人,还不如显显本事,让县主知道你是个有用的人呀——哦,不行……”

  他轻轻缓缓地说着,回头朝金堂笑了一笑,那对迷人的酒涡在金堂眼中,显得尤为可恨:“毕竟金公子除了钱财一无所有,在这田庄内,好像什么也干不了呢。”

  金堂觉得自己要被气晕,恨不得破除万难直奔回家,捧着全天下最好的珍宝献到县主面前,让她瞧瞧自己的心,而不要被这些竞相献谄的狐媚子们骗去了注意力。

  看看被朔方军把守的庄子,想想混乱的长安,金堂不由仰天长啸:“可恶的乱军,什么时候才能扫除啊!”

  无论庄内人如何焦急、长安民众如何期盼、临淮王如何神勇,朱泚坚闭长安城门不出,战事绝难一蹴而就。

  夏末炎热,纵然停放在地窖之中、纵然以烈酒与防腐药一遍遍擦洗伤口,可头七将至,杞国夫人遗体还躺在临时搭的板床上,眼看肌体已开始败坏了。

  千灯伤痛焦虑,正竭力思索如何能在这激烈战事中找到棺木之际,门口朔方军却引了一行人进来。

  正是太子身边的几个东宫侍卫,抬了一具黑漆楠木棺过来。

  “这是太子殿下命我等送来的。殿下想着杞国夫人停灵亦有七日了,便让人去附近富户家中寻访,果有个乡绅为老母备着一具,听说昌化王府要用,便先让了出来。”

  虽然有了棺木,但田庄中一无所有,没有佛道,亦无法事可做,唯有千灯率庄中人在棺前叩拜,为母亲入殓。

  庄子中并未备有孝服,众人只穿了素淡的衣服祭奠,而意外入庄的县主未婚夫人选们,更是没有替换衣服,千灯也不愿让他们过来。

  毕竟,杀害她母亲的凶手就在其中,她怎么能允许他前来祭拜。因此只说锦衣祭拜不成体统,便都不必来了。

  黑漆棺盖一落下,粗大的铜钉密密将棺材钉死,桐油一遍遍刷过棺盖缝隙,不透半点气息,从此天人永隔。

  零陵县主白千灯,自此后孑然一身,世间再无任何亲人。

  封了棺,千灯恸哭之后,待心神稍定,便得强撑起来主持大局。

  毕竟如今整个田庄、整个昌化王府,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请东宫侍卫代为向太子致谢,又询问如今殿下在军营中是否安好,长安局势又进展如何。

  几个侍卫都不愿开口,只有个老成点的说道:“临淮王治军颇严,殿下本想亲自来的,但碍于军纪不便前来,其余倒是一切安好。”

  千灯心下微觉不妥,擦干眼泪端详他们的神态,问:“如今长安战况如何了,太子可有临战压阵?”

  侍卫颇不自然,迟疑道:“没有,作战自有临淮王一力为之,太子殿下……自然呆在营中比较安全。”

  千灯点头没说什么,等他们离开后,她回堂内为母亲上了香,默然站了片刻,走到正在写灵位挽联的崔扶风身边,问:“崔郎君,我有些许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可否如实相告?”

  崔扶风听她声音沉郁,便抬头看着她:“县主请说。”

  “我记得老临淮王与武威王是异母兄弟,当年二人俱封王,在京城各自奉养生母。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兄长幼弟,族中人才鼎盛,个个都骁勇善战,所以……如今的临淮王是如何在众多叔伯兄弟中脱颖而出,最终接任了二镇八军,年少封王呢?”

  第二十八章 狼子野心

  崔扶风搁下笔,沉吟片刻,才郑重道:“老临淮王当年是中兴第一功臣,因此朝廷对其大加封赏,但也因为他们兄弟重兵在握,独守北漠和安西两大军镇,为免安史乱事重演,自然得加以防备。”

  这一点,千灯是知道的。毕竟,她的祖父在北庭时,身边也有朝廷派来的宦官,号称军容使,实为监视官,以免节度使们拥兵生变。

  “然而老临淮王哪能容阉人掣肘,因此与监军宦官矛盾颇深,后期更是拒绝入朝,愤恨成疾……”

  老临淮王病笃时,武威王从邠宁星夜兼程来见兄长。谁也不知道兄弟二人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临终那一刻,唯有李颍上被传召入内。

  那一夜,李颍上不动声色引监军宦官入内,在灵堂将其一刀斩杀。

  欲夺权的叔伯兄弟们以此为借口,各自率拥趸围袭中军。

  但最后,李颍上在武威王的支持下,短短数日内杀得西北各镇人头滚滚,临淮王府及全军上下终被他尽数控制,顺利收编了朔方、邠宁等八军,威震众镇。

  当时朝廷震怒,令他入京领罪,他悍然无畏,拒不朝觐,因他在西北势大,朝廷竟也束手无策。

  千灯的祖父昌化王,也在当时奔赴北庭,日夜警惕,铁甲不卸,以免西北生变。

  出发那日,凌晨未明的烛火下,祖父进来抱了抱尚在半梦半醒的她,不舍地与家人告别。在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祖父对父亲说,临淮王桀骜难驯,狼子野心,将来定是朝廷大患。

  恍惚中听到的这句话,就此深烙在了她的心口上。让她小小的心中留下了刻骨的印象——

  临淮王李颍上,一个代表着离别与杀戮的男人。

  但西北战火并未燃起,反而是转过年后那一场宫变前夕,临淮王知晓京畿将有变故,率铁骑入朝,力挽狂澜于宫变之际。

  帝后太子皆因他而保全,逆贼乱党被全部诛杀。朝廷为顾全大局,不得不吞下了这个暗亏,正式承认了李颍上对西北众军的掌控权。

  临淮王自此更为骄矜跋扈。朝廷无法向他身边派驻宦官,也再无人能如对待老临淮王般,监控及干涉他与他手下的西北铁骑。

  世间能束缚他的人或物,都已被他碾为齑粉。

  千灯听着他这些年踏着尸骨走来的路,想着那双比烈火与黑夜还要令人惊悸的眼眸,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掌。

  她心中那一直不安的预感是正确的。

  李颍上,可以屠戮亲人、可以蔑视朝廷,更可以让她的父祖血溅丹陛,只要,予他有利。

  “如今临淮王势大,太子殿下只身处于他军中,却连任何战局都接触不到。以崔郎君看来,若临淮王有不臣之心,殿下他……可有办法抗拒?”

  她话音极低的,没有明说,但崔扶风焉能不知话外音。

  朝廷控制不住临淮王,君臣对他束手无策。太子如今落在他手里,出入都不自由,焉知他没有挟长安以取天下之心?

  崔扶风一贯清冷的面容也不由微变:“若临淮王真有此意,三年前的宫变,他不必赶赴京城挽救朝廷于危难之中。甚至前些时日的寒潭边,他也以为是太子危难,因此才率众来救我们。”

  是,他救过朝廷,也救过她,不止一次。

  可他两次救她,都不过因将她错认成太子。他重视的,自然只有值得出手的人与事。

  东宫侍卫们说,临淮王治军甚严,却为何会治到了太子的身边,令他行动都无法自如?

  因为,帝后西奔,中央大乱,掌控太子便是号令天下的大好机会。

  “当年临淮王赴京平乱,是他刚刚接过祖父与叔祖的兵权,尚且需要正当名义来实现权力过渡。可如今他羽翼已成,这世上,又有谁能阻拦他呢……崔郎君,现下长安空落,若你是善弈之人,控制了最为关键的一颗棋子,你是会提子而使满盘陷入群龙无首的混战,还是控制住这关键的一手,借以掌控全局?”

  纵然崔扶风再秉性淡定,此时也终于失态,甚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隔着衣袖,她亦能感觉到他的手掌灼热紧攥的力量:“县主,是不是东宫侍卫们向你说了什么?殿下他……当下处境如何?”

  “我不知道。”千灯默然从崔扶风掌中抽回手,轻轻按在母亲的棺木上,低声道,“我只希望殿下能坚定信念,不要因一时局势而荏弱,更不可因此而听命于人,使太阿倒持,斗柄逆悬。”

  若真的无能为力,她愿拼尽全力,帮助太子脱离挟持掌控,让他随帝后前往奉天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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