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沉默微笑的人,难道也要就此不明不白沉埋在冤屈中,成为一抔无声无息的尘埃?
千灯抬手轻轻搔了搔金团团的后背,许久,终于用力一闭眼,丢下一脸忧虑的璇玑姑姑,转身回到帘后。
正在争论的双方,听到内堂重新落座的县主咳了一声。
他们这才醒悟,赶紧垂手肃立,等候县主发话。
千灯缓缓开口,问:“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揪出真凶,以慰于广陵在天之灵、清洗金堂的冤屈吗?”
她声音不大,却让外面三人都呆了呆。
最终,是金保义先开了口,喜出望外:“县主的意思是,我儿确是被冤枉的,县主能为他洗清罪名?”
于家父母则互相呆望着,一时没有吱声。
“事发之时,我就在国子监。我看现场情形有些蹊跷,怀疑其中另有内情。”
璇玑姑姑呆了呆,拼命给千灯使眼色,示意让这两家人自己撕扯去,不要沾染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千灯却视而不见,反而说得更为清楚明白:“今日既然双方长辈都在,我便在此说开了吧。若于家执意想要官职,除非弟弟能经过重重审核,补上哥哥的缺,到我府中熬上三年,最终脱颖而出成为我的夫婿——你们于家,可有胆量再送一个儿子到我这个克夫之人身边么?”
于父哪敢应承,于母更是脸色都白了,两人都不敢吭声。
“至于金家,国法在前,你们不必私下动什么手脚。朝廷律令完备,该是如何便是如何,绝不会放过凶犯,也冤枉了清白之人。”
金保义赶紧应道:“是,是,县主教训得是。只是不知此案会如何审理,县主这边又是否真有眉目?”
“此案与我昌化王府息息相关,朝廷既然交给了大理寺,我自会亲自督促,还于广陵和金堂一个公道。”千灯说着,在帘子后抬手,示意他们都退出,“案情未曾大白之时,谁若再来我王府喧哗,定不轻饶!”
“县主,你这是何苦,为何要揽事上身啊?”
等金家和于家父母出了门,璇玑姑姑忍不住唠叨千灯:“此事一出,坊间早已沸沸扬扬,县主您该明哲保身,不加过问才是最好的!”
“我知道。”寒雨斜侵发肤,冰冷如针,千灯站在檐下目送三人离去,任由秋风卷起她素白的裙裾。
“可是姑姑,于广陵和金堂都曾与我朝夕相处,他们的命运……是被我改变的。坊间闲话早已够多了,我又何必在乎,顶多不过是六亲无缘之外再多一重克夫,只要我不加理会,又何惧流言!”
璇玑姑姑望着她风雨中单薄的身形,不觉湿了眼眶。
或许这世上只有她知道,这口口声声不惧流言的倔强小姑娘,夜夜要抱着母亲给她缝制的布老虎才能睡着。
可苍山万重,风雨如晦,以后无数个暗夜,都要她自己艰难跋涉了,这世上能帮她遮风挡雨的人,再也没有了。
第十五章 待价而沽
“真的吗?县主真的答应了金家和于家,要彻查此案?”
于家来王府闹事,自然瞒不过众人,尤其是身在后院的其余六人,很快听到了风声。
“我觉得,县主说不定真的可以查出来哦。”又是三日一聚的宫训时刻,众人聚集于堂上。商洛托着下巴,眼睛闪闪发亮,“当初在庄子内,杞国夫人遇难,就是县主短短几日把案子给查得清清楚楚,揪出了真凶!”
不需他说,众人也都还记得那日庄子上送别小宴,零陵县主抽丝剥茧擒拿真凶的情形。
薛昔阳笑了笑,手指在琴谱上徐徐虚弹,轻声道:“可是,商洛你有没有想过,当日杀害于广陵的凶手,若不是金堂的话,剩下的嫌疑人可都在咱们中间了……”
商洛倒吸一口冷气,立即道:“不是我不是我,我那天一直陪着县主呢!”
薛昔阳拖长了声音道:“自然不是你。只是有些人无缘无故拉人下水,我不过换了身衣服,没想到竟要惹一身骚呢……”
孟兰溪听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面无表情地缓缓翻过一页书:“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县主还会冤枉了无辜之人?”
商洛立即道:“对,我相信县主一定会查明真相,还金大哥和我们清白的!”
王府内的人肯依托县主,可王府之外,市井百姓又是另一番道理。
盛发赌坊门前挤得水泄不通,大部分人抱头哀叹,还有些人试图冲击赌坊,将自己的本金拿回来。
只听得里面一阵喧哗,护院们手持棍棒冲出,将耸动的人潮向外推拒。
赌坊掌柜走出门,大声呵斥那些阻在门口的赌徒们:“嚷嚷什么?押下去的注还想拿回,拉出来的屎你们怎么不吃回去?”
有人在外头不服气喊道:“凭什么不能拿回来?这是人死了,又不是县主选出夫婿了!”
“呵!你们押注的时候不知道县主六亲无缘克夫命吗?十个夫婿谁出事都是命!之前那个苏云中死了,谁嚷嚷赔了吗?南禺发配了,押他的谁不是自认倒霉?说到底,县主择婿,就看谁的命硬能扛得住!要是死一个可以退钱,那往后再死人呢?愿赌服输,落子无悔,因为你押的人死了就要反悔,没门!”
见赌坊一众护院如狼似虎,有些胆怯的人自认倒霉,灰溜溜走了。
但还有一小撮人显然输不起,还堵着门吵吵嚷嚷,被护院们直接搡了出去,摔在街上。
商洛抱着一兜花生瓜子经过,一时猝不及防,差点被跌出来的人撞倒。
他忙护住怀中吃的,一看趔趄扑倒在自己面前的人,顿时大吃一惊:“君山哥,你怎么了?”
这个气得满脸通红的赌徒正是他的同窗郑君山。他愤恨地拍着身上的泥巴爬起,口中痛骂:“岂有此理,这群无赖王八蛋,这是明抢了!”
商洛一听旁边人的咒骂,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君山哥,你押了广陵哥吗?”
“我把所有钱都押上了!这可是我今年的所有花用,现在怎么办?再回家讨要,肯定被我爹娘骂得狗血淋头!”
商洛本来想嘲笑他,但想到于广陵和金堂,心下难受,嘴巴扁了扁,说:“怎么办呢,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现在押广陵哥和金堂哥的人都完了……”
“金堂没有完,他是被冤枉的。”郑君山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要是再有一笔钱啊,我准备押金堂了。”
“你都输光了,还押啊!”商洛脱口而出,等回过神来又“啊”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金堂哥不是凶手的?”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王府有权、金家有钱,如今我手上有线索,这辈子能不能吃香喝辣的,可全靠它了呀!”郑君山朝他挤眉弄眼,似在对他示意,“就是不知道县主与金家会出什么条件了,你觉得呢?”
商洛人小鬼大,自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瞪大眼问:“难道你知道真凶是谁,但是你要待价而沽,拿来交换好处?”
“哎呀,别讲得这么难听这么说吧,我确实有些发现,当日国子监中某个人,他是又有作案理由、又有作案时间,甚至我还不小心发现了他作案的手段……只是当时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而已。”
商洛激动不已,立刻拉住他道:“走,我带你去见县主!”
“别,其实我还是对金家的钱更在乎,毕竟我真的身无分文了。你记得别惊动人,悄悄去通知他们,说我就在国子监自己的寝舍,恭候大驾。”
郑君山转身离去,商洛望着他的背影,口中暗自嘟囔:“君山哥向来神神叨叨的,可不可信啊……?”
“什么神神叨叨?”身后有人问。
商洛回头一看,是与他出来逛西市的几个国子监学子。
商洛刚想开口,忽然打了个激灵。
——这些熟悉的人啊,他们那一日都在国子监中,都有杀害广陵哥的嫌疑,都可能是让他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
他顿时惊醒,不敢再说什么,只丢下一句便撒腿就跑:“没什么,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见他这模样,身后传来哄笑声:“都是县主夫婿候选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呢?”
“商洛,你再这样,我可要把押你的注给退回来了啊!”
商洛才不管他们,他心急如焚,直奔回王府去找千灯。
“手握线索,待价而沽吗?”千灯听商洛把来龙去脉一说,立即吩咐璇玑姑姑备马,同时叫人去通知金家。
想了想,她又对商洛道:“另外,于广陵已经出事了,你切记小心谨慎,不要落单,实在不行,回家居住也可以。”
商洛一想到在家的遭遇,头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放心吧,我这几天跑去景宁哥那里住,顺便教他家弟妹们念念开蒙的书,还能蹭好吃的点心,比在家好多了!”
千灯听他这么说,便点头道:“也好,你自己一切小心。”
商洛要走时,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迟疑问:“县主,你是不是怀疑兰溪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