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陆听晚心脏骤然跳动。
她面色难看极了。
难怪!
难怪谢昭要频繁下山,锻造兵器,还决意放她下山。
那些消息他早就知道了,却没告诉她。
陆听晚心里不知怎的,越发不安。
程羡之到潭州来了……
若目的只是剿匪,便不会为难于她,可若是知道她在此处,还与匪徒搅和一起,会不会……
“这白塔寨的匪徒,怕是猖獗不了几日了,届时咱们行商再也无需忧心忡忡的。”
陆听晚心里装着事:“可我听说,青要山的匪徒,从未为难过平民百姓,也不至于头颅挂在城墙之上吧。”
她说的自然是了,可这些人也都是行商,指不定哪些人中货物就曾被白塔寨的人抢了去。
歇客的言辞愈发激烈,对白塔寨的人愤怒不已,陆听晚在人声里逐渐失去思索,如一缕青烟,漂泊不定,她好似听见了马蹄与厮杀,弓箭射出的锐利,刀尖抵挡巨石……
青要山血流成河,白塔寨木楼烧成灰烬。
猛然间,她被一股热流冲破遐想,重新收回思绪,放了几个铜板,出了客栈。
谢昭回白塔寨后便吩咐人下去,唯独他还在主事堂摸索着地形图,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抵抗程羡之的兵力,一万人马!
白塔寨加上老弱妇孺也不过两百人。
那把落日弓的图纸还未完成,他将那张图纸折放回袖袋,又换下衣裳,腹部因下山行动过多而扯开了伤口,纱布里边一层血红,他自己撕开纱布,重新换药,又再缠上新的一层。
“我要见谢昭,都别拦着我。”
“江姑娘,大当家不是已经让您下山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白图巡防回来,隔着距离就瞧见主事堂外熟悉的身影。
“这江雁离怎么回来了?”
身后弟兄戏谑说:“该不会是舍不得大当家了吧?”
白图瞪他一眼,那人噤声。
屋内谢昭起先是听到了动静,声音甚熟,只是他亲眼见陆听晚去了扶风镇,她那么想要下山,断然不会再折返回来。
是以,他没往那方面想。
可屋外声音越来越清晰,紧接着帘子挑起,一股风迎进来,连同那个身影,一并闯入眸底。
陆听晚被廊灯笼罩,立在帘下那一刻,仿若驱散黑暗的使者。
谢昭以为是幻觉,陆听晚质问的声音震慑耳膜。
“谢昭,”臂驽隔着距离,直直甩到谢昭面上,“别以为一把臂驽就能够让我走。”
“你是不是知道京都派了军队剿匪,才要我下山的?”
她撑着木桌俯视着他,上身缠了白布,肩膀上都是结实的膀子肉,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拧断陆听晚纤细的脖颈,这样修长白皙的脖颈,若是握在掌心里欣赏,或许别有一番风趣。
谢昭久久注视她,洁白无瑕的肌肤渗出一层红晕,她马不停蹄的从山下寻着道口上来,一口气都没喘顺。
“喝口茶润润。”谢昭手足无措,便只能将桌前未动的茶水递去。
陆听晚口干舌燥,可他明明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她更心火难下。
“谢昭,你要赴死,能不能别带着弟兄们一块送死?”
“那你回来做什么?”他将臂驽整理好,抓过陆听晚手腕,像第一次那样重新系回去。
“要跟我一块赴死吗?”谢昭鬼使神差问出这一句。
陆听晚一杯热茶泼过去,似曾相识的动作,谢昭仍然不躲,茶水沿着鼻梁滴落。
陆听晚才瞥见换下的纱布粘了血。
他伤还没好全,又怎能抄剑与大军兵戎相见。
“那是一万人马,攻下白塔寨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谢昭,不如换一条路走吧。”陆听晚试图能够劝说他。
“我不会搭上寨民的性命,若我身死不敌,大不了就是尸首分离的结果,寨民手无寸铁,只要说是受我胁迫,军队也不会加以为难。”他什么都打算好了。
至于她能为此回来,原本还有不甘,此刻却觉得就算葬身于此,也死而无憾了。
至少有人记挂他谢昭这个人。
他淡出一抹暖笑,而后再肆无忌惮憨笑,陆听晚不知他在想什么。
“或许,”陆听晚沉着气,压低声音,“或许,我能尝试跟军队谈判。若你愿意归降,保你和弟兄们一命……”
“归降么?”谢昭歪着头。
他不会降,他恨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差,若要他不战而降,那是对他一身傲骨的侮辱。
白图和弟兄们也不会的。
“归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陆听晚抓紧他的手腕,要两只手掌才能握主他腕骨。
“你可有更远的路可以走,或许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谢昭打断她,“你若还能想起谢昭这个人,就算是我的慰藉了”
“你……”陆听晚自知已无力回天,她又像回到了那晚,周花儿在春风楼下闭了眼,她与程羡之对峙,试图从他那里寻得答案。
她才恍然,世间之事无可奈何,并不都能改变。
时过半年,他与程羡之仍是处于敌对阵营,而她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若你死了,我还活着,我替你刻碑!”
“有你这句话,谢昭即便是死,也值得了。”他将臂驽系回去那刻就没打算让她留在白塔寨。
陆听晚转身之际,后颈受力一震,人便晕厥过去。
第67章 记号
谢昭唤了人进来,连夜将陆听晚送下山。可她能回来一次,就能回来第二次,他当真是小瞧了她。
陆听晚不愿屈服,她想把在京都丢掉的韧劲捡回来。
她与之正面交锋,至少她得要了那张和离书……
三日后军队抵达青要山脚,青要山被黑甲围得水泄不通,程羡之采取猛攻之势,派五百人沿道口上山探查线路。
为避免山匪设陷,士兵探查极为谨慎,刚过山腰,便有十几条小径,在一个路口分散,如此多的小径交叉,士兵无法探查哪一条才是通往山上的路。
地图上只记载了道口,却没有上山的任何有关标记。
程羡之立在原地发号敕令:“分三人一队,每队一条路口,我倒想看看这青要山有何玄机。”
未过一个时辰,派出的士兵身上挂着伤:“启禀尚书大人,上山的路设有障碍,随同的兄弟未能躲避机关,已经身亡。”
果然如他所料,这青要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攻破。
迄今为止,青要山除了山兽,便只剩下风声,而白塔寨的匪徒踪影未见,越是宁静,越是暗藏危机。
“大人,看来这匪徒早已有所防备。”寒舟佩剑出鞘,直指山上的方向:“不如用弓箭远程一试。”
倘若有人布困于丛林山石后,穿林而过的箭羽能击中匪徒,伤亡不论。
程羡之凝眉压着眼眶,清冷气质覆上一层锋利。
“不妥。”
此刻不知匪徒手上是否有无辜百姓为质,白塔寨住了几十户人家,若是匪徒被逼急了,要拿着寨民陪葬也不一定。
自滨州剿匪开始,便有不少匪徒被逼绝境,拿百姓人命要挟,他得抵抗匪徒威逼,还得壮大军威,又不能对百姓性命置若罔闻。
每每他都能有法子解决,以利相谈,或是寻找时机,总能迎刃而解。
寒舟这方法是冒进了些,却能探出敌人没错。
谢昭早已料到,若军队箭攻,正好寨里还差些弓箭,只要他敢放,他便能用这批箭羽,一一插入他们的铠甲。
隔了半柱香,又有其他士兵折返,身上铠甲划开了裂口:“启禀大人,这小径暗藏杀机,尽管已经谨小慎微,仍会触发机关,利箭穿喉咙而过,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紧接着又不断有士兵折回。
“山匪狡诈,上山之路滚下落石,得亏属下反应迅速……”士兵劫后余生,喘着粗气。
利箭、机弩、巨石、长枪、火把……
每一处小径都有不同的机关陷阱。
程羡之神色淡然,饶有兴趣道:“看来这青要山人才济济啊。”
寒舟颔首,猛攻已经行不通了。
“不如先撤兵在山脚五里外安营扎寨,好好与之周旋。”寒舟也起了兴致,难逢敌手的快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收兵。”程羡之举起右掌,瞬时握成拳头。
将士们互相搀扶,紧随其后下山。
主事堂里,白图快意称手:“军队撤回山下,不过几个机关,就把他们吓得落荒而逃,想来这京都来的程尚书,也不过如此。”
弟兄们陷在暂时的胜利中,寨中士气剧增。
可谢昭眸子蒙上一层雾霾,看不清前路。
“程羡之此人心思缜密,故而才不敢冒进,今日辛苦弟兄们,此战在所难免。”谢昭擦拭着那把陪伴多年的臂驽。
宝剑锋从磨砺出,必要之时,他知道该怎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