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开脉丹存量丰富。
掌门一声令下,无偿给所有普通弟子平均提供开脉丹,要求他们尝试开脉。账记在主峰,回去后可以核销。
那些普通弟子中,华明最先看上的就是山淞。
山淞帮着照顾伤者的手法很专业,他会医术,性格宽和稳重,华明替他摸了骨,年纪不大,骨相清绝,资质优异。
他动了收徒的心思。
只是山淞却心不在焉。
“你不想开脉?”
山淞没有回答自己想不想,他只是说:“答应了……姐姐。”
华明第一次听他提起家人,这段时间他们聊得也不算少,他有些懂了,“你姐姐留在了门中?”
山淞没有回他。
华明安慰道:“东区不是主战场,反而安全,门派没有放弃他们。”
山淞终于侧过脸看了华明一眼,看得华明有些心虚。
他不想和别人聊桑蕴的事,这件事让他感到痛苦。以至于只能不停地找事情让自己分心。
“其实,当初约定好不开脉的时候,我不是完全愿意。”他似乎想笑,又没笑出来,
“我觉得很幼稚。我是说,这件事幼稚,不是她。”
华明心想最后一句话没必要强调吧,你的表情明显就是觉得她幼稚。
“她怕我会走远。”山淞问华明,“你当过凡人,有凡人亲友吗?”
华明老实回答:“没有。”
实际上他是他们家族里最菜的那个,要不是小师妹叛逃下山,这杜衡院还真没他说话的份。
“那你不会懂。”提起这件所谓的幼稚的事,山淞却很满足,“这是在说离不开我的意思。”
这下华明懂了:“那很好,我也喜欢别人离不开我。”
“大家都离不开你。”
“或许吧。”
华明不想放弃收他当弟子的念头,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想收徒。
玄清门的掌门是个徒弟奴,这件事华明从来很困惑。
徒弟而已,想要几个就能有几个,就算天赋高,天赋高的人那么多,干嘛这么宝贝一个张献。
更何况张献还病歪歪的。
现在他忽然有些懂了。
那是一种看见自己的生命才华理念可以在另一个更年轻更美好的小辈身上延续下去的感觉,自己用所有资源热爱塑造他的同时,也是在一遍遍体验自己。
华明:“那你更该努力修炼,不然怎么回去找她?”
这个道理山淞当然懂,他只是在怀念。
他怕回不去,更怕回去了找不到桑蕴,那会是什么感觉?
其实他现在很难想象,人在心怀希望的时候是很难对绝望感同身受的。
漫天璀璨旋转的星星,和他的心绪一样纷杂,偶尔一两颗上下流落的流星,会让他想要落泪。
他很想承认自己是有些恨掌门的,恨他们撤离不带上桑蕴,恨他们不带上桑蕴却带上自己。
其实更恨的是命运,恨命运将两个人分开。
见山淞这样低落,华明心中也慢慢惆怅。
他们私底下统计过,被放弃在外边的弟子至少有千人,这千人又是多少人的亲人朋友恋人。
更别提被魔物杀死的弟子,他们连个全尸都没有,就躺在玄清门荒芜的大山中。
还有……张献。掌门为此事郁结严重,大家都认为张献应当是陨落了。
这一战,损失太惨重了。
所有人都在想——玄清门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低落的空气压着这变幻莫测的陌生领域。
……
花了大概两天时间,桑蕴最终逃出了玄清山。
……带着张献一起。
那群盘旋不休的魔物化作各种人形,在山中游荡,它们根本不知道人是怎么生活的,只是不停地游荡。
山间来来回回的人影,单调循环的一圈圈行走,像人形的孤魂野鬼。
五颜六色的。
它们似乎没有考虑过追下山,又或者像是被设定了什么程序,它们只是留在玄清门。
桑蕴没有空去思考它们的行为逻辑。
张献胸口那块大洞只留下一个圆形的疤,看起来像被一团铁水浇筑凝合,伤口有些狰狞。
看得人很疼。
一开始她没有想要别的,她只是疯狂地想把那个属于心脏的空洞填满,然后带着他完整的身体出去。
那一刻她太绝望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人要一个个离她而去,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她平时对他们挺好的。
仙灵之力化成的火灵不甘心躺进死人的身体,挣扎灼烧着她的手,烤出了一手的水泡。
她固执地将它按进去,这是一个凡人能做的最异想天开的事。
如果在场有另一个人,一定会嘲笑她是个傻子。
桑蕴才不怕被人说傻子,她只是舍不得他。
忽的,那团火非常明显地在她手心跳了下,将她烧得吱哇乱叫。
咚
它跳的时候发出了碰撞的声音。
咚
火焰还在挣扎,但跳动的韵律却,越来越像心脏鼓动。
桑蕴心里不着调地高兴了一下,但很快清醒,如果不是没有手,她会想打醒自己。
她为什么总是幻想?
幻想前途无量,幻想死人复活。
怎么不幻想自己是神仙?
然而鼓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规律,简直就像……
扑通、扑通、扑通
灼烧的声音传来,空气中有火光炸开。仿佛血脉在连接。
真实得就像心脏开始跳动。
桑蕴听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敢相信幸运这种东西真的会发生在她身上。
扑通、扑通……是心跳,是心跳吧?
这怎么会不是心跳?
当心脏开始收缩,胸膛也开始起伏,面色从惨白回温,桑蕴终于相信——
她倒霉那么久,就是等这一刻。是的,她同意了!
她同意用所有的幸福快乐幸运温暖换这一刻。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奇迹比得上这件事,她让一个好人恢复了生命。
她怀着对万事万物的感恩,拖着不清醒的张献,在水中奋力游了两天两夜。
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累。
桑蕴是世界上最好运的人,她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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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桑蕴坐在树林里的火堆旁,往火里面丢树叶,很严肃,很正经,似乎在想什么国家大事,门派存亡。
其实只是在想自己现在属不属于流浪汉。
如果她是流浪汉,那她带着的张献也是,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流浪汉是互相需要的两个人。
没人需要的人才是流浪汉。
或许她们这是,探险家。
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脑子很难平静下来,就这么想东想西的,天已经黑透了。
她一扭头,看见那双黑色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将冷淡的表情都化开了,温暖得像个少年人。
桑蕴知道自己会高兴,但没想到那么高兴,她想到现在身边有个人,还是活的,实在是够她开心了。
——如果这个人没有失忆的话。
唉。
她扯着张献没什么肉的脸,又拽他的头发,一点反应都不给她。
这到底算不算失忆呢,反正就是不爱理人。
当然他平常也不太爱理别人,也不算很崩人设。
不过总得找个医生看看,万一拖久了成永久病,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她随身包裹有避水咒保护,所有东西都健在,包括临时塞进去的一些食物。
当时随手拿的,也没看清是什么,现在摊开一瞧——
三块炊饼,两块碎成沫沫的糕点,一小把糖果。
还不够她一顿吃的。
找两根树枝架住块饼,放在火上烤热。
等饭的时候她看见张献垂眼坐在旁边,满头柔顺的头发滑在肩背上,发梢垂到地面,几片细碎的枯叶爬在其中。
她在背包里翻来翻去,找到一根她平时扎头的红绳,对张献招手。
没理她。
她只能自己蹲过去,拢住那一头披散的黑发,不怎么熟练地扎了个高高的马尾。
扎完头发,将那张脸掰过来对着火光看,火光在皮肤镀了层反光,雕刻般的棱角也变得莹润,黑发红绳垂在脸边,俊俏到像画上的小神仙。
桑蕴一直知道他长得好,但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讨喜过。
可能因为这次是她亲手打扮的,如果这也算打扮的话。
正好饼也烤热了,她一边啃一边想接下来的出路。
玄清门暂时肯定不能回去了,那以后呢?等张献恢复健康,他那么厉害,回去一剑荡平魔窟,救回同门,重振门派也说不定。他身上不是一直担着这样的责任吗?
——所以不能够跑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