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觉得奇怪,这些杂草不像自由生长的,干嘛要在菜地里种草?
这家人看起来也不像困难到要吃草的。
她找了条路,准备悄悄离开,手底下却没拉动。
张献蹲下身,盯着地面看。
“现在别玩泥巴,”桑蕴小声说,“过会找个别的地方给你玩。”
探向土壤的指尖一顿,最终还是拈起一些土,松松散散,在他指腹间一揉,就散落下去。
他拔出剑,剑尖缓缓往下插入。
桑蕴听见金属均匀分开泥沙,又听见脚步往窗户这跑来的声音。
“喂,别玩了……”
她准备用强将人拖走,却见那柄短剑咔哒一声停下了。
仿佛捅到了什么异物。
剑尖轻微短促地回收又刺回,地下发出很确定的碰撞声,像是石头,又像金属,刺啦刺啦有些难听。
张献将她往后推开些,握住剑柄,横着一划,土壤深深分开溅落。
一条狭长的土沟被划出来。
黑色的大地被斩开一条缝,露出一张苍白腐烂的人脸。
那张脸已经被侵蚀得破损了,眼皮和嘴角全都烂开,露出下面的红色的骨骼和肌肉,刚刚张献用剑尖探到的硬物,是一排雪白的牙齿。
桑蕴完全没有做好看到这种东西的准备,倒吸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碰上木头窗棂,肩膀朝窗里空空地一陷。
她这时才发现窗内已经寂然无声很久了。
她转过头,看见母女俩一黑一白的两张脸贴在窗边,死死地盯着她,眼鼻就离她的肩膀不到一指宽,温热的呼吸扑在她后颈。
忽然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她猛地去看脚下那黑色的泥土,松散的土缝慢慢扩大,眼球在腐烂的眼眶里摇摇欲坠。
像是夜空与银河被撕开,
神祇在天空睁开了它的眼睛。
万人跪拜在雨中。
岳一尘在另一名仙君的搀扶支撑下,双臂举过头顶,试图与神祇对话。
以往仙风道骨的白须与长眉,在这灾难一般的暴雨下,显得他像个平凡的潦倒老人。
然而沟通无果,界灵对他们的到来兴趣十足,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它的跃跃欲试。
恐惧压上蝼蚁们的脊梁。
水镜不断被雨水打散,又被伏跪在其上颤抖的人类打乱,大大小小的涟漪一圈圈不断地在世界震荡,从上面看下来,确实精彩纷呈,宛如不停变幻的画作。
界灵降下了指令。
它决定从今天开始,每天子时,随机带走一成人,没有任何标准,只看运气。
没有期限,没有限制,没有标准,甚至没有说带走做什么。
惊惧一瞬间蔓延,还未来得及思考,伏跪的密集人群中忽的爆炸出红色的水花。
有人尖叫出声。
惊恐叫声仿佛传染,人群爆发出更多的尖叫与嚎哭。
那些被“带走”的人,化作冲天血柱,喷炸在了周围一圈人身上。
是指死亡?
死亡过程只持续了一息,而人们的痛苦与骚动却永远没有停止。
那只巨大裂缝化成的眼眸,缓缓地上下移动了下,仿佛在观看。
天空再也没有了反应。
这群人间最不凡的仙门子弟,经历了魔族侵袭,以为死里逃生,却又步入恐怖的地狱深渊。
山淞在周围大片惊惶痛哭血色中抬起眼。
在此风水界,有一掌门,七仙君,九长老,神医华明。
六百五十二主峰弟子。
其余外峰弟子不知具体数字。
他趁着血渍还未散去,沉默计算。
所有人都在此处,整齐跪倒,阵型为方形,掌门与长老仙君在最前,主峰核心弟子在其后,他们六百七十人,占地大概……二十分只一。
总人数应该超过一万三千人。
界灵说每日子时带走一成人,那么今天最少死亡了一千三百人,如果它游戏的时间没有限制,他们这些人也就够它玩弄七十天。
而它杀人的标准是随机,这是比既定的标准更加恐怖的一件事,恐惧会帮助它击溃更多的人。
山淞下意识忽略它提到的“运气”,在足够大的样本前,运气并不能影响什么,几率是客观的。
如果第一天就杀死那些门派高层,那玄清门逃脱的几率便无限缩小。
他朝前方仔细看去,却有些怔住了。
没有。
整个内门弟子包括掌门仙君,没有一个伤亡。
这似乎有哪里不对。
秦琴在他旁边发呆,他们东十二峰的人挤在一起,只有不到百人,却一下子死去近半。
“师弟……”
她觉得惶恐,握住自己的短矛,木柄上沾了水,滑得需要很多力气才能抓紧。
掌门用传音入密让大家先镇定,然后就再也没有了指示。
山淞感觉到紧迫,手指按在地面,将水镜压出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如何破局?
事情比他的计算更糟,当雨停风起的时候,大批未开脉的普通弟子病倒了。
病得严重的,就连给他食物,他都吃不下。
一上午,山淞替三名同门合上了眼睛。
“这意味着我被杀死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了。”秦琴说,“神为什么要杀人?”
一整天界灵都没有再出现过,人心却已彻底散落。
掌门好像又说了什么,但没有人在听。
大家只想要求掌门让他们回去,那么多仙君、长老,全是六镜以上的强者,既能传送进来,为何想要传出去却那么难?
种种阴谋猜忌传播开来。
有人说,门派高层和魔物勾结,故意将所有人传送进这风水界,意图断送葬送人间未来。
当第二日子时,界灵取走新的一匹性命后,这种言论甚嚣尘上。
太多的人发现比例不对,既然是随机,主峰包括掌门他们怎么会一个都没被带走?
有人开始怀疑掌门他们已经不是原来的人,而是魔物假扮的。
以往有过魔扮为人的传闻,魔一直渴望取代人类当世界的主人。
外峰集合起来,团聚在后方,与主峰几百号人泾渭分明,甚至一言不合便有火并发生。
主峰只有一小撮人是通过门派大比选拔上去的,其他人只是空有崇高地位,真要论起修为,完全不是其他弟子的对手,何况是以百人对抗万人。
六百余名主峰弟子焦头烂额。
他们一面觉得这些普通弟子是拖累,一面又不敢忽视众人的力量。
一面也在庆幸着。
这样的时刻,他们内心更加爱戴掌门的——就算真当了叛徒,去向魔族投敌,若能保命,有何不可?
至少掌门心里还有他们。
当然了,岳一尘要是知道他们这样想,只怕要气炸了。
他去见了山淞,除了开脉筑基的速度比常人快,暂时还未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展露——这样的人才,在以往可能会得到极大荣誉,可现在,现在毫无用处。
岳一尘花了两个时辰,亲口传授九镜心经。
“保重自己,活下去,玄清门的未来在你们肩上。”他只能这么对山淞说。
山淞送走掌门,眼中迷茫。回过头,看见秦琴闪烁的眼神。
“我什么都没听到。”她将短矛按在胸前,声音吹散在风中,“我就是好奇,这种时候修炼还有什么用。”
“伸手。”
秦琴眨了眨眼,伸出右手,掌心是一圈用力压出来的红痕。
一粒绿色丹药落在她手心。
“你可以自己试试有没有用。”
她有些怔住:“你的开脉丹还在。”
山淞已经后退,准备离开,忽然看到她一把攥住那粒丹药,无比兴奋道:“我觉得肯定是有用的!”
山淞开始感到放松,看着她像看到桑蕴,她们总是让人觉得前方还有路。
心情是可以传染的,他又能够思考了。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可以放松,一万份恐惧不安挤挤挨挨,浮躁与暴怒动荡在其中,天上的星子像是随时会扎下来的针。
眼见主峰外峰两拨势力争闹得如火如荼,长老们只能亲自出面,暴力镇压。
这样的后果是恐慌与动乱加剧,表面稳定,实则溃败。
第五天子时,开始有主峰弟子被界灵杀死了。
两拨人群统统陷入巨大的死寂。
仿佛之前的怀疑争斗反抗全是在搞笑。
绝望彻底笼罩。
第30章
“张献,你是不是这辈子没挨过揍身上痒?”
狭小昏暗的杂物间内,两人被捆在一把铁锹上,背对背,反剪着手用麻绳绑得死紧。
桑蕴想去踹他都踹不到,浑身只有手指头能动。
她伸出食指用力戳了几下,然后手指就被握住了,整只手被包裹进了干燥温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