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存在一天,他就愿意纯粹地看向她,跟随、环绕、迷信。
她从那些纷杂的情绪中解脱了。
似乎停止自责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还在旁边就好了。
她需要被他持续地谅解着。
“你得一直跟着我,永远,直到死。”她命令道。
张献的眼睛在夜色下像一汪暗泉,冷静无底,他点头,同意了。
为了找水源花了很多时间。
天空开始发白,他们才找到一条狭窄的溪流,河床都露出来一半。
桑蕴需要倾得很低才能洗脸。
张献脱下外衣,将衣服打湿,笼在桑蕴头上一通擦拭。
桑蕴的头蒙在衣服里,闷声絮叨:“其实我想洗澡的,倒不是怕你偷看,只是水太冷了,而且假如你真的要偷看怎么办,我又不能打你……”
头顶手掌揉按的力气隐隐加重了些。
“我们得去人家村子里寻医,不能太难看,会吓到村民。待会到了那,你不要乱跑乱动,医生让你干嘛就干嘛,听到没?”
张献“嗯”了声,听起来心情一般。
桑蕴不管他,自顾自分析道:“那伙强盗不知道去哪了,我觉得他们不是一般人,那么大的野狼,怎么会听他们的话?”
手指停在了她脸上,似乎也在思考。
“你这脑子就别想了,”桑蕴催促他,“要擦就快点。”
隔着衣服,她感觉自己脸被用力揉了几下。
桑蕴有些想笑。
清河村果然有一位著名的大夫。
都不用她多解释,那务农的汉子一见她开口,手指已经往后边指去。
“找灵医吧?在村东头呢,你得走到底。”
村东尽头只有一户人家,低矮的砖瓦房,看起来在村里算富户,不过没怎么收拾,门口缸扁桶满地乱堆。
一个女孩坐门槛上搓麻绳,小缕搓成大缕,最后缠绕打结成更结实的一根粗麻绳。
桑蕴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她抬头看过来。
桑蕴觉得眼睛都被亮了下。
字面意义的。
这是一个皮肤特别白的女孩,在明亮的天光下都有些刺眼,头发是棕黄色,乍一看很像烫染过的,尤其那双眼睛,瞳色比常人浅淡非常多,近乎琥珀色。
穿越前都没见过这样特殊的长相。
在这种时代怎么活下来的?
“灵医……大人。”
桑蕴跟着其他人这样喊,往旁边一步,露出身后的张献,“寻仙镇的大夫说他得了失魂症,听说您有办法。”
她在张献腰后推了一把。
张献没动。
灵医看了看他们,两只手在面前比了个看不懂的手势。
桑蕴没弄懂这是什么意思,对方又比了一连串,白色的手指快速翻飞得像鸟儿振翅。
手语?
灵医是聋哑人?
女孩静谧地坐在阳光下,琥珀色眼眸淡淡地望着他们。
桑蕴有些无措,用自己的理解将张献的病情表达成手势。
然后就看见灵医翻了个白眼。
竖起手指,对他们勾了勾。
太没礼貌了!
桑蕴咬牙忍了忍,扯着张献的袖子走近,一路上还得小心被地面杂物跘到。
摔跤没什么,她怕踩坏了,要她赔钱。
她摸了摸兜里那唯二的碎银子。
灵医依旧坐在门槛上,放下绳子,对着张献招手。
离得近了,桑蕴看见她掌心指尖那些鼓鼓囊囊的茧包,有些都裂开了,红色的口子像刀割的。
桑蕴抬手,按住张献脖子,和他一起蹲在灵医面前。
那两只粗糙的手掌在空中拍了拍,飞快掐了两个法诀,然后在张献眉毛和太阳穴上各点一次。
古怪的动作配合特殊的长相,看起来有种玄妙神秘的味道。
身边的人微微动了动。桑蕴尽量不动嘴皮,小声威胁:“配合点。”
灵医站起身了。
进屋,倒腾了会,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个小碗。
桑蕴看了眼,纯黑色,不知道什么做的。
灵医一手端碗,另一只手掌心朝上,向桑蕴摊开。
桑蕴很有眼力见地将钱放上去。
手里掂了掂,灵医立刻一脸嫌弃,将钱揣进兜里,然后手指伸进碗中,蘸了蘸,比划了下,似乎要画什么。
桑蕴怕影响她,后退了些。
灵医动作非常熟练,非常迅速,堪称一气呵成,桑蕴还没反应过来,她就长吁一口气,收回手。
灵医朝她挥挥手,意思是她可以带着人滚了。
这就好了?是否草率了点。
招魂这么简单?
莫非画的是什么厉害符咒。
“你感觉怎么……”桑蕴掰过张献的脸,话却一下子噎在喉间。
干!
谁能告诉她张献脸上这个黑色大王八是什么符?
世上有人用王八招魂的吗?
面前张献乖乖端坐在她身前,那苍白漂亮的脸蛋上被一只丑陋的大王八从额头画到下巴,黑色手指印划过眉峰划过鼻梁,将整个清绝的骨相画成一格格的滑稽模样。
那双黑色的眼睛无辜又信赖地望着她,在太阳下泛着水润润的光。
她心痛得一口气没上来,抬起袖子就擦,没想不知道这黑色是什么涂料,越擦越铺开,直接将那张俊美脸庞涂成了锅底色。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找灵医问罪,对方瞧着此情此景,竟不小心发出“噗呲”的声音。
桑蕴诧异回头,看见对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脸。
“你不是聋哑人?!你耍我!”
桑蕴怒不可遏,唰一声拔剑:“我揍你了!我真的要揍你了,你敢在他脸上画王八,我都没舍得画过!我砍死你!”
大概是第一次被人举着剑追着砍,那灵医装都忘了装,尖叫一声往屋里跑,关门欲锁的瞬间,桑蕴抬脚猛踹,那本就不牢靠的烂木头门原地摇晃了下,吱呀朝里倒去,恰好就压在了灵医身上。
“嗷!快搬开!”
少女露在外边的一截小腿猛蹬,“快点快点,我要被压死了!”
第29章
桑蕴面无表情蹲在倒地的门边。
灵医只叫了一声,后边想起自己人设,赶紧闭上嘴嘴。
“招摇撞骗的混蛋。”桑蕴用剑柄笃笃笃地敲门板,“你们全村一起骗我们两个外地人,还有没有点良心。”
担心她把事情捅出去,灵医急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较真的人:“我把钱还你就是了!”
“你承认你是骗子了。”
听说还钱,桑蕴顿时觉得好受多了,让张献替她拿剑,两手一撑抬起门板,“光还钱不够,还得赔我精神损失费……最少二十个铜板。”
“赔赔赔,我赔。”
女孩从门板抬起的缝隙中挪出来,嘀嘀咕咕道,“还不是怪你们太好笑了,我一般情况下不会笑的。”
桑蕴差点被她气到松手。
灵医上半身完全爬出来,看见桑蕴两只手抬着门板还未松开,脚一蹬就*站起来往外跑去,前脚刚踏出门,后领一紧。
那名高大挺拔的男人靠在门边,随意探出一只手,就将她提到空中。
她揪着衣领挣扎,回头看了一眼,吓得差点又叫出声。
张献脸更黑了。
桑蕴这时才匆匆丢下门板:“好啊,你还想跑。”
她看向张献,用一种恐吓的森然语气道:“我们把她吊起来打一顿。”
张献迟疑了下,他手中的女孩已经“哇”一声哭了出来。
叮叮咚咚
伴随哭声是金属落地的声音,女孩手在自己身上乱翻,这掏一下那掏一下,金光闪闪间,银钱撒了一地。
“我把钱都给你们——”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对。
这是打劫吧,这谁来看都像是打劫吧?
桑蕴赶紧慌张否认:“你干什么,我只是让你给我们道个歉而已,你……停止爆金币!快停!”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她准备夺门而逃的时候,院外传来一声大吼:
“你们对我闺女做什么!”
接着就传来在杂物中翻找的声音,也不知道找到什么工具,抄起来就大吼着往这冲来。
桑蕴都要绝望了!
这时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般一花,她感觉自己似乎被人在空中瞎倒腾了一圈。
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从那间逼仄的小屋里出来了。
侧边是大开的窗户,眼前是张献刚刚收回的手。
……什么时候这么伶俐了。
她就说人家脑子没有问题。
都是庸医。
搞不好也根本没有什么失魂症。
侧耳还能听到妇女怒吼的声音,仿佛快要冲进门,灵医嚎哭一下子低弱了。
桑蕴四处看看,发现这是一块荒废的小菜地,没种什么草,就一些歪倒的杂草,泥土比较松软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