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桑蕴承诺了吴阿白,帮她对付洪大师,此一诺,既能为付灵报仇,也能给自己报仇,一举两得,赚大了。
付灵的师父是纵横仙君,仙君之间都是有交情的,张献很可能认得他,也认得他的弟子。
所以张献才一下子找到她的弟子牌。
桑蕴回头看了看他,心想,一举三得。
张献会错了意,将脸贴过来,又被推开。顿时不太开心。
“别玩了。”
桑蕴抬肘朝后边抵,将箍住她的那两只手臂微微推开。
张献贴坐在她背后,长腿和胳膊环着她,在她眼前把玩那只坑坑洼洼的短剑,缺了宝石的剑柄在他手里旋转,心不在焉。
桑蕴在和吴阿白商量明天怎么对付洪大师,视线却被短剑一晃一晃地遮挡。
她觉得张献这两天就跟那些自恋的熊孩子一样,一刻也不允许她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病情加重了。
等这边事情了了,先回寻仙镇,让老大夫给开点药吧。
十四岁的吴阿白提醒他们:“这里还有小孩子。”
桑蕴觉得自己没把张献当异性,所以被打趣也不难为情,“等我解决了洪大师,你娘还逼你嫁给别人怎么办?”
“放心,没人要我。”
她先指了指自己喉咙,又指指头发和眼睛,因为这些奇怪的地方,村里人从来没把她当个正常姑娘看。
所以她从事神婆的工作才那么如鱼得水,因为她一生下来就是神秘的。人们相信她身上有奇怪的力量。
洪大师也这样觉得。
桑蕴点点头,一码归一码,她决定敲点竹杠:“我是要收报酬的,你,你先给一半定金。”
吴阿白抬手丢过来个东西。
眼前一花,在她胸前玩着剑的手就拎起那银色锦囊,朝她眼前晃荡。
她接过打开看了看,一包金珠金锭,压手得很。
她的眼睛顿时和里面金子一样锃亮。
“付灵给我的。”吴阿白说,“你们是同乡,为什么你这么穷?”
桑蕴见钱眼开,也不嫌她说话难听了:“因为我品行高洁,两袖清风。”
吴阿白:“我的钱都给你了,要是你也横着回来,那我也不准备活了。”
她这样小小年纪又沉甸甸的模样,桑蕴心里不太好受:“其实你大可以拿着钱跑出去,我听人说,有一种叫做乌实的草药,煮水染黑发,可以维持半年。”
那是她担心自己老了头发白,山淞教她的。
吴阿白怔了怔,似乎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她家在这,亲人在这,生计也在这,出去做什么?
桑蕴倒出一半金子,放进自己荷包里,将锦囊还给她:“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很多,我见过金发的,红发的,绿眼珠的,说鸟语的,大家都活得很好。只是你没有机会见到她们。”
吴阿白:“那我开始想要出去看看了。”
桑蕴想了想,拿了桌上的笔墨,将山淞教她的染发方子写下,递给吴阿白。
让她诧异的是,吴阿白竟然看不懂。
“你都拿倒了喂!”桑蕴生气,“你都不识字,怎么帮乡亲们写家书的?”
吴阿白将纸折叠放进怀里:“反正大家也都不认识。外边又是打仗又是闹灾,还寄信,寄到哪去?”
“能有个念想,总比没有好吧。”她说。
桑蕴想到自己的经历,冷酷道:“骗钱就是不对。”
“是吴二娘要钱,不是我,我从来没说过收钱。”吴阿白说,“我小时候哄大爷爷高兴,瞎画一通,说是给他小儿子写的信。后来大家都来找我了。”
“我看见吴二娘高兴,乡亲们也高兴,我也不用再挨欺负,从那天起,我就决定当个哑巴。”
吴阿白说到这,忽然停住了:“反正你不会懂。”
桑蕴从来没有心甘情愿当个哑巴,她当然不懂。
张献无声地靠在她身上,在她背后拍了拍,像是安慰。
吴阿白的计划很简单粗暴,就是在喜宴上下毒,将那群邪恶的外乡人全部药倒,桑蕴扮作新娘,和洪大师单独相处的时候偷偷一刀做掉他。
桑蕴觉得这计划天衣无缝。
她不顾张献拉扯,上去和吴阿白击掌拍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纵横仙君有一只巨大的朔方鸟。
那只鸟是他的刀灵,长刀横跨在腰后的时候,偶尔有灿烂的鸟羽华光闪现,尤其是他暴怒的时候。
所有人都知道,兼职刑务长老的纵横仙君脾气不好。
所有人都认识那只朔方鸟。
此时那只拖着长长尾翼的鸟儿从头顶无声滑过。
它代替刑务长老,巡视底下的弟子方阵,一旦有人作乱,它便化作长刀俯冲直下,闹得凶的,当场被它咬去头颅。
前几天剑拔弩张的内外门之争已经荡然无存。
然而人心散落之后就再难聚拢,甚至因为门派强者的铁血镇压,底层弟子们心中一片冰寒。
有两把刀悬在他们头顶。
山淞有一次看见秦琴躲在角落偷偷哭泣,又在看到他的时候假装无事。
他越来越想到桑蕴。
哭泣的不是她一个人。
弟子数量已经不足万人,所有人都随时会被夺走生命,那群主峰的精英弟子也开始以每天十几个的速度陨落。
所有人都是圈中待宰的牲口。
界灵对这样的结果很有兴致。
【天道果然是不公的】
山淞听见它这样说。
界灵自己都是神灵,竟然也会在意天道公平这种事。
它是否会因为自己永远困在这荒芜的风水界而心有不甘呢?
然后他很快又告诉自己,不要用人的思维去揣测非人。
岳一尘作为代表人,每天尝试和界灵交涉,然而界灵对他不怎么理会,偶尔回答,也答非所问。
岳一尘问它到底要什么,只要是这世上有的,他们玄清门举倾世之力,都可以帮它弄来。
甚至可以违背道德和法律,他愿意为了自己的门派弟子做那些事。
界灵说,它想要一个结果。
山淞猜测,它就是想看看这场旷日的屠杀,最后是什么光景。
一万多个人,只是给它做一场实验来玩乐。
谁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岳一尘纠结再三,最终问它,当看到结果,剩下的人是否就可以出去。
【或许】它答道。
第八天子时,山淞看见秦琴的胸口在大雨中亮起白光。
那是界灵今天选中她的提示。
那一刻,山淞发现他学会了分辨泪水和雨水。
秦琴握住那支短矛,从一地跪伏的弟子中站起来,她抬头看向高高的星空,成为了第二个和界灵直接对话的人。
她说:“你是猪狗不如的孽畜!”
话音直冲天际,裂缝中神明的眼睛刚刚转到她身上。
她举起自己的短矛,向后无限拉伸,然后,狠狠朝天空那只黑色的眼睛掷去!
众人哗然,所有人一瞬间吓得面色如土,无法抑制地颤抖地将脸埋进地下。
他们怕神明迁怒。
连掌门等人都无比惊骇,朔方鸟都从天空坠下。
可那只是一支木头做的陈旧的普通武器,愤怒与勇气不能为它保驾护航,它像烈火一样朝天空喷去,又很快被大雨浇灭。
它被看不见的东西粘贴在空气中,像个标本呆滞在那。
离神明的眼睛还有很远很远。
世界和它的静止同一时间开始死寂。
秦琴却依旧是那副朝天豪掷的姿势。
有人惊恐地尖叫出声,连日恐惧压迫让他精神失常,他在人群中飞冲和攻击,并且试图将秦琴踢倒。
山淞站了起来,他成为第三个直接和神明对话的人:
“界灵,我们可以换个更有趣的玩法。”
他要求和界灵下一盘棋,棋子就是在场每一个人,当有棋子被吃,那么便由对方的棋子杀死被吃的人。
大部分人没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的则无不失色,有人剑已出鞘,恨不得一剑将那狂妄小辈刺穿,要他闭上他的嘴。
可是界灵却答应了,甚至答应得很快。
山淞:“在场六千四百四十一人,一分为二,你先选你的子。”
天空的星星落下,在地面水镜画成棋格,界灵在六千多人中随便拨出去一半,将他们的衣服化为白色,剩下的人化为黑色。
它选了白子。
【我让你两成】
山淞听到这句话,心口震了下。
下一刻,白方冲起无数道血光,正不知所措的人群再次惊恐尖叫骚动不休。
——它杀死了今天原定带走的那些人。
六百三十一名普通弟子,一十三名主峰弟子。
当啷一声,短矛从空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