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门走进小院,又解下背后的背篓,放在桌上。
山淞帮忙提了一手,说:“二十二斤六两。琼玉崖上的灵狐草,只有夜间生发,你在崖顶待了四夜?”
“嗯嗯。”
山淞便不说话了,表情不怎么高兴。
桑蕴没管他,他动不动就不高兴。明明对别人都是好脾气,开朗和善的模样,偏偏对她时阴时晴的。
可能是青春期男生的通病吧,她自己中学时期对家长也这样。
见她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与衣襟,山淞又问:“去哪?”
桑蕴觉得此人今天话极多,事也多。
“去食堂吃饭呀,我好饿。”
她是真的饿疯了,这几天跟着张献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
谁知道那些仙君住所,偌大宫殿,竟然连点充饥零嘴都没有,整整三天,她拢共吃过三块荷花糕,一碗蜜桂奶酪。
还是张献从路过的小弟子手里要的。
而且她当时因为被蛊毒控制,也想不起来饿,心中只有那些绵绵情意。
怎么说来着?
有情饮水饱。
山淞:“想吃什么?我帮你买来。”
……这么突然细心体贴关心家人,虽不是坏事,但也不至于显得她残疾了一样。
她没想过连心蛊的事情会败露,那张献是掌门心肝,大家总要顾及他的脸面。
她不知道玄清门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上上下下并非是一条心,明里暗里不服掌门、嫉恨张献的人不在少数。
有些人巴不得张献臭名远扬,最好能一举将他从掌门候选人的位置拉下来。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总逃不过为名为利为权的竞争。
山淞从来就没有成功阻拦过桑蕴干一件事。
她说要去食堂吃饭,立刻就去。
踏入食堂的瞬间,里面碗筷碰撞和低语同时停了。
桑蕴没多想,去窗口买饭菜。
她在经年累月的奋斗进取之下,也算勤劳致富,基本可以挑最好的菜色拿。
当然这里最好的食物也就能入口而已——以她过去的口味来看的话。
怀念地球。
她背对众人的时候,静默的空气忽然松开,室内顿时充满快活的气息。
山淞也跟着她打了饭,沉默不语,没什么表情,路过认识的人,也不理睬人家的招呼。
桑蕴只能替他对人家笑笑。
然而周遭议论声嗡嗡嗡嗡,这时候食堂人已经不多,那几个人却聊出了蜂群音效。
桑蕴虽无心去听,可还是捉到了几句关键信息。
什么“睡了张献”,“七七四十九次”,“采阳补阴”,“媚药”,“分手”……
愈说愈过分,口若悬河,胡编乱造,若不是顾及大庭广众只怕要念出一篇小黄文了!
桑蕴再听不出来这是议论谁,那她就是个傻子。
平时也没见这群人这么爱八卦,一聊起带颜色的突然就发狠忘情了。
性压抑这一块,果然哪里都差不多。
她猛地将碗一掼,抬手从腰后解下短刀,拍在厚重榆木桌上,整个长桌都颤了一颤。
四周立刻噤声。
哪怕有不长眼的,也被人拦下了。
——有不少入门早的弟子,还记得她以前的脾气。
别看她长得清润纤细,不说话的时候气质温和透明,行事又低调,就以为她是什么善茬。
曾经有人只是对她调笑几句,被她当场砍下一条胳膊,血溅三尺。
偏偏她还会装可怜说自己正当防卫,管事都拿她没办法。
那时山淞还没来,桑蕴给人的印象就是人狠话不多的暴力少女。
其实连桑蕴自己都分不清,这是众人对原主的印象,还是对她的。
砍手的事确实是她所为,她那时刚刚穿越,整日惶惶无所适从,坐立难安,衣食住行还有工作均让她难以适应,周围的陌生世界陌生人又让她感到恐慌。
有一阵子她几乎惶恐得出现幻觉,觉得有人在跟踪她,天上有双眼睛在监视她。她时刻提防着被加害,连经过竹林,都觉得竹子哗哗作响,是精怪在耳边低语。
有很多次她晚上回家,被吓得尖叫着从石阶穿过竹林奔向房门。再度过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那个流氓就在她这样惊恐的状态下想要强行轻薄,恶人的脸就在眼前,她每日早晨磨亮的刀就在手边,她本能地手起刀落。
甚至一开始瞄的是脖子。
从那一刻她真的开始明白,其实人就是动物,每个人骨血里都流淌着来自远古的猎杀本能。
一件件漂亮的衣服替代皮毛,华美的珠串帘幕挡住野兽的眼睛,尖刀是拔下来的隐匿的兽齿。
这样惶恐孤寂的日子,直到山淞来了,才开始慢慢有了好转。
大家只记得,当桑蕴的弟弟上山,她整个人都变得柔和稳重了一些,做事也开始有了考量,或者说,开始变得像个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为人更加低调。
只是没想到本性难移,这样凶狠无度的女子,为了向上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更可恶的是对张献下手。
张献是天上月,崖上雪,由祖宗批了命的仙骨,是玄清门接下来千万年的希望。
给他玩坏了,岂不是把希望整没了。
哪怕她给掌门下药呢?
众人有嫉有恨有不服,也有感到畅快的——看,使下作手段就是这个下场,药效一除,立马被张师兄踹开!
桑蕴阴沉着一张脸愤恼无比,忽又不安,去看山淞。
对方面前的饭菜到现在没有动过,捏着筷子的指骨用力,青筋有些凸出。然而他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只淡淡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冷静下来,叹气:“谣言。”
流言的最好处理方法就是不处理。她人微言轻,贸然发言只会越描越黑。
而且掌门一定不愿意看到她在这时候开腔。
桑蕴这个人偶尔冲动,但大体上还是比较识时务的。
山淞还是垂着眼,说的话是少年人一惯的欠揍:“你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桑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这种事有什么重要的,就算真的和谁好了三天,又怎么了?
何况还只是药效。
怎么,气自己的姐姐有风流韵事,让他丢脸了?
眼见饭没法吃了,她正要回去,又听见钟响。
这是今天第二次。
前后隔了两个时辰。
直到这时,通知才发到他们十二峰来——
“昨夜碎星仙君讨伐十六魔将凯旋,掌门给他办接风礼,各峰都派几个人去参与,再写份贺词送上去哈。”
张献?
分开一日还不到,她拢共才割了点灵草再吃了顿饭,而他都除完魔回来了。
真是天生的大杀器,难怪得到高层如此器重。
可是做人又不是打架厉害就行。
“我回去睡觉。”她对山淞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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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淞固执地要跟着,桑蕴直接轰人: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事要忙?没两月便年底考核,你不想和我一起升到十一峰去了?”
她言之凿凿,话语中有威胁之意,一直以来,山淞一犯别扭,只要她拿“不想和我一起”威胁这个叛逆弟弟,对方一定乖乖听话。
没想到对方这次明明白白地拒绝了。
“不想。”山淞忽然抬起头,年轻的眼睛直视她,有热切跳跃,“桑蕴,我要开脉,我会修行,我要进入内门。”
张献能做到的他也可以。
听见这样的消息,桑蕴觉得头都被砸了下似的,她从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为什么?你,你的意思是不和我一起了。”
事到临头,竟然是她不敢离开他?
恐惧仿佛要开始飞回来了。
“内门有什么好?你以为进了内门就是人上人?十峰之上还有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之上还有主峰,主峰之上还有更多阶层——你知道开脉要付出多大代价么?”
桑蕴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一定很狼狈——任何人说这种失败宣言都会显得狼狈,因为在表达自己无能的同时,也在期待他人同样无能。
“我们就一起安安分分在外门生活,努力爬进十峰,生活再也没有什么烦恼了,我们一起活一百年,为什么不肯满足?”
面对这样的质问,山淞依旧坚定。他去意已决。
少年人的想法就是钢筋一样,不被南墙折断绝对不罢休。
桑蕴知道自己的愤怒来自何处。
她曾经几次掏空家产去买开脉丹。
一千点数可以换得一粒,普通弟子正常生活,想要攒一粒至少需要一年。
她那时刚来,心比天高,自认穿越人士,身世特殊,怎么也该在修炼上小有天赋,便不顾管事劝阻,花光自己包括原主的所有积蓄,换得四粒开脉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