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气息一滞,望着她去扶山淞的背影,低声问:“什么意思?”
桑蕴背对他:“就是字面含义,我说话从来都直接明白,为何你总是听不懂我的意思?”
张献看了眼窗外,那是他被丢出去的剑,他又想到同样即将被丢出去的自己。
他忍不住问:“可是上回,你分明答应和我一直在一起。”
“咳咳……”
山淞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视线全是不可置信——
“阿姐?!”
桑蕴心虚移开视线。
“你从来最爱信口胡说,一会说要和我一起百年,一会又要和仙君永久,你,你怎可把仙君当作我一样戏耍!仙君一怒,将你斩杀怎么办……”
“够了!”张献双手垂在身侧紧握,只觉得自己真是多余问这一句,多余来这一趟,多余出现在他们中间。
他定定看向桑蕴,一字一句质问:“你口无遮拦的时候,没想过别人会当真,对吗?”
桑蕴心中生他的气,现在不想和他对话,只是冷冷撇开头。
张献一颗心彻底凉了下去。
“我不会再来。”
良久,他撂下一句话,跨出门,眨眼消失在天际。
闻言,桑蕴转过头看去,却连片衣角都没看到了,只有空荡荡的蓝天白云。
她怔怔发了点呆。
山淞看了她一会,心中那点快意渐渐消散了。
他抿了抿唇:“该去参会了。”
看见他又没事人一样站起身,不曾负伤的样子,桑蕴忽然皱眉问:“你为什么一直故意激他?”
“故意?”山淞几乎想笑,“我哪句是假话?难道我也该像其他人一样,处处捧着他,只说他爱听的?”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你们又没仇,何必针锋相对。”
“阿姐觉得我不配和他针锋相对?你也认为我不如他?”
什么跟什么。
桑蕴心累得很,摆摆手:“算了,不说了。”
山淞却不依不饶,硬要她排个第一第二。
“要不要这么幼稚。”桑蕴秉着见人说人话的高情商沟通技巧,无奈道,“当然是你更厉害点。”
“嗡——”
她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金属颤动的异响。
下一瞬,碎星剑流光猝然穿屋而过,从窗外飞至门口,在她面前飞快划过,铮然射向天际,只在屋内留下一道白色寒雾。
桑蕴:“……”
接下来,她无论如何都不再开口,一路闭嘴,去往集会广场。
短短一个月,数万弟子繁盛无比的玄清门,变成连会议广场的一个边角都站不满的惨淡模样。
桑蕴大致数了数,可能也就千人出头,其中普通人,占不到一成。
掌门长老仙君都来齐了,但没看到张献的影子。
开会的目的是宣布三件事。
一、开放玄清门弟子征收扩招,每一个现役弟子每个月都有指标需要完成,短期内扩招名额无上限,待会会有详细的收人标准手册发下来。
二、再启宗门大比,在场一千多人全部参加比试,排名前三分之二的人全部纳入主峰,剩下的三分之一顺位上移,空出来后面的峰头给新人。
三、碎星仙君张献犯下不敬师长的大错,然而这次大战能胜利他占首功,功过相抵,罚他在凌霄宫禁足半年。
关起来了。
关得好。
动不动生气拔剑,这样情绪不稳定,就该锁好。
这样的处罚算得上不痛不痒,那么大块宫殿,一个人住里面,又不用工作,搞不好还算奖励呢。
在场没有人提出不满,连时念他们都老神在在坐在上边,似乎早就达成共识。
“哼!狼狈为奸。”
后边有人重重地骂了声,桑蕴回头看去,发现是金长老的徒弟,邹玉。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站在这么靠后的位置。
“看什么看,滚远点。”邹玉眉头一压。
……今天遇到的人都这么暴躁。
不过,也算得到了几个好消息。
散了会,山淞去忙了,桑蕴一个人慢慢回家。
路过凌霄峰的时候,她朝高高的峰顶看了眼。
可惜离得太远了,看不清建筑的模样,更别说看到里面的一个人。
烦得很。
招生任务很快发下来。
快要过年了,她年前的任务是收10个弟子,后边还有长长的一大串要求。
超过35岁不收,貌丑不收,口齿不清不收,思维迟钝的不收,手脚不勤的不收,人品低劣的不收……
要求如此严苛,指标又如此高,更过分的是,年底总结的时候,少完成一个扣100点!
真服了。
她一下子想到寻仙镇那些江湖弟子,只不过她两只腿跑得哪有那些御剑的快,霎时间头顶唰唰唰地升起数道彩色剑光,方向全是寻仙镇。
“……真没素质。”
桑蕴琢磨得都有些急了,咬着自己弟子牌的一角,在想是快些追上去,还是放弃寻仙镇,换个地方。
忽然,她脑子里一亮。
她想到张昼那一队凡人。
——将那些凡人统统招进来,再趁着宗门大比,将他们一起从另一边送出去,不就两全其美?!
她几乎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张昼留了通讯方法,是一种古老的通信符,一次性的,最多只能写十个字。
她们不敢直接用信鸟传信,最近玄清门还在派人四处搜查破军踪迹,很容易被查出痕迹。
【招生凡人寻仙镇等待】
写下这行字,桑蕴用火石点燃通信符,看着它一刹那燃尽,飞灰乍然散向天空。
现在门派缺人缺到这种程度,大家收人的时候稍微放宽条件,全部被收进来也不是没可能。
一路上想了这样多,又做了这样多,走了许久,结果还是没有回到杜衡峰。
桑蕴磨磨又蹭蹭,最后还是回头,往凌霄峰上去。
处罚只说不许他出去,又没说不许别人进去。
第46章
凌霄峰。
碎星剑上的银光还在震颤,一圈圈水波一样散开。
屋子里一片黑,没有亮灯,窗户开了一半,一道斜方形白光投进来,棱角清晰地照亮书桌中间。
张献坐在桌前,身体隐在黑暗中,只有桌上那只手在光线里微微发出柔白光晕。
剑就在他手边,微微地嗡鸣着。
整座庞大的宫殿没有一丝声音,今天的天气也分外静谧,没有风没有雪,从天空到山川安安静静。
于是剑身这点颤鸣响起的时候,有点像在静室摇晃一只铃铛。
“安静。”他斥责道。
而后又垂眼听了不知道多久,它依旧持续地在响。
吵得他头有些痛。
直到从广场遥遥传来散会的钟声,那嗡鸣才顿住。
这时他忽然发觉,不是剑在响,是他的灵力在震。
他再次念起清心诀,视线却飞去了很远。
说话声甚至脚步声都能够借放大数倍的听力飘来。
注意力忍不住开始在里面寻寻觅觅。
听着听着,他又开始痛恨这样的能力来。
那些听不清的人,用得着这样烦恼吗?
他闭上五感,修炼心诀。
灵府中的灵力还未彻底运行起来,一阵太过明显的动静从门外传往里面。
他还没想清楚,身体已经自动放弃修炼,站了起来。
顿了顿,又坐回原处,背对着门。
那人很快靠近。
“我来看看你……”
一只手从后面轻拍他的肩,人和人贴近的感觉在刻意模糊后的五感中显得,很温暖。
张献调整了下表情,慢慢转过身。
他觉得自己不能主动开口打招呼。
面前的那张脸笑嘻嘻的,嘴角很轻薄地勾着,气质倒是文雅守礼。
看着和某人如出一辙。
华明看起来心情不错:“我听说你不太舒服。”
说完他就看见面前那双眼睛的线条瞬间冷硬下去,睫毛往下一压,连着眼尾快要变成柳叶刀形状。
“?”
“出去。”张献说,“这里是我家。”
“??”
谁还能不知道这里是他的地盘。
华明:“病人,你好,我是医生。”
张献似乎清醒一些,眼睛微微抬起,露出清澈的瞳孔,神情变得有些认真。他薄唇微启,嗓音动听:
“滚。”
华明一头雾水地被轰了出去。
这是谁?这是张献吗?他什么时候这么大脾气了?
他也跟自己那小徒弟一般,正在经历青春期剧烈的人格重塑中?
华明在心里思考男人二十岁后是否存在第二次青春期,一时间都忘了御剑,只是沿着路往下走。
还没走多远,他忽然迎面看见个磨磨蹭蹭的影子,似乎很想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