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剑了。他对那个人恨到想要将其挫骨扬灰。
张献终于放心地确定,他不会伤害她。
他们可以靠近。
桑蕴真的觉得张献有些病了。
她想起来自己带来的那些瓷瓶装的药汁,白色的蓝色的青色的。
也不知道什么成分什么药效,她掏出来一股脑往张献手里塞。
“试着治治吧,咱不能放弃。”
张献下意识想推拒,可最后还是将那一捧药放在桌上,然后腾出手来,两手一起抓住桑蕴的领口。
这是典型的揍人前摇,桑蕴赶紧手撑窗框往后仰,与他角力。
如果这个叫角力的话。
她后仰的动作只维持了一瞬,一下子就被他拽落下去,跌在他腿上。
两张脸近得吓人,窗户外的冰雪之气逸散不进这个小小的缝隙,她只闻得到他。
桑蕴忽然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你明天有什么计划?”
“到明年夏天,我都不能出门。”
忘记了。
桑蕴找别的话题:“你昨天在做什么?”
张献:“在梦里。”
“啊?”
那双眼睛一直看着她,忽然又低下来一些,眼神里的那点微弱的光如同墨中浮冰一样,缓缓摇晃着。
他说:“你在我梦里做了坏事。”
也没说什么,桑蕴却莫名觉得脸发热。
他到底是在陈述事实,还是说情话?
偏偏环着她的那只手又在大腿上捏了下,不知轻重的。
“好像长大了。”
“什么、什么长大了!”桑蕴的大脑有些不受控制,像是一根弦没谱没调地乱弹,于是嘴里的话也乱蹦,
“我发育期已经过了!”
张献微微抬眉:“长高了。”
桑蕴回过神过来,第一反应是高兴:“真的?”
她想拉张献和她一起站起来比比身高:“我看看长多少了。”
张献按着她不许乱动:“两分。”
“两分?”
张献抽出右手,握着她的食指,在指腹某一处按了一下:“这么多。”
那一点处指尖都不到一厘米。
她觉得扫兴:“这么一点点,相当于没长。”
“不至于。”
“回头让阿淞给我配副能长高的药……嗷!”
腿又被捏了下,这回更重。
张献毫无自觉:“揠苗助长,他如果有一丝良知,就不会同意。”
……好严重的措辞。
“好凉。”她的手指在自己手心捂了许久,还是冰的,张献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要不是施展不开,桑蕴简直想对他大展一下拳脚:“我是不是一开始就说了!这里!好!冷!”
最后一个字是在他耳朵边上喊的。
于是屋子里几十颗暖灯一下子打开,窗户也关上了。
“是我大意了。”
“不,你没有大意。”桑蕴学着他刚刚的语气,似急似气,还有点凄凉,
“只是一点冷,你就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张献不说话了。
“啊呀。”桑蕴又学了一句,“对不起仙君,我是个口无遮拦的人。”
面前的人一言不发,干脆别过头,只留给她半张线条凌厉的脸。
桑蕴便才注意到他身侧的冰银色长剑,她反应过来:“刚刚出手的人是你?”
那唇色浅淡的唇角微微抿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只是话中带了赌气:“他对你有杀意。”
桑蕴忽然一激灵,感觉背后凉凉的:“怎么会?”
“或许哪里得罪他了,他仇家很多。”张献不怎么担忧的样子,“不用怕他。”
“你当然不怕……”
“你也不用怕。”张献说,“我会杀了他。”
“……”
桑蕴思来想去,觉得只能有一件事能得罪时念。
“可能他发觉被我利用了。”
张献不知道他们有这样的渊源。
桑蕴大概解释了一下,毕竟那些事发生在他要死要活那段时间。
“……总之,他也算帮了你我。”桑蕴补充道,“虽然不是自愿。”
说话间,她听到耳畔的呼吸渐渐变重,甚至能听到心跳慢慢变大的声音。
她忍不住抚上那胸口,心想,这里现在到底是什么?
长出了新的心脏吗?
“……你为我做了这样多的事。”
张献忽然无法面对这一切,他觉得自己正在后悔,“我那时不该……”
不该什么呢?
不该以命祭阵,不该离开她?
可若是不那么做,她的亲人就……
张献愣了下,他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什么念头在自相矛盾。
这句话后面他想接的,到底是哪几个字?
……就不要回来了。
这个想法终于彻底清晰。
他以为自己之前被梦魇激得愤怒才动手,现在终于明白,他就是恨着山淞。
张献这辈子,无往不利,意气风发,曾经唯一的担忧也只是怕担不起师长的期待。
他从未尝过恨或妒。
更不知道,妒忌原来也能杀人。
可是不能。
他只能再一次说:“今夜,我去找时念。”
桑蕴:“就算我骗了他,这件事也不足以让他杀我,就算他对我动怒,这件事也不足以让你为我去与他相搏。”
“我……”她犹豫着,“我想过,我做那些事是为了你吗?当初执意要带你逃下山,强行将火灵塞给你,非要你醒过来,是为了救你吗?”
桑蕴很果断,很冷静地下了结论:“一点都不是。”
张献许久没有应声,她终于抬眼去看他。
有些忐忑。
张献眼睛里映着灯光,细碎的,闪动的:“我知道。”
桑蕴忽然有种被刑满释放的感觉。
没有任何宽恕比得上一个人的自私被原谅。
张献:“我总是在等待你向我提要求,可从来没有等到过。”
没有吗?
桑蕴想到那朵绽放了一会会就枯萎的暗夜昙。
她看见张献眼睛里那些红血丝,担忧道:“你没睡好……啊不,你睡太多了?”
张献将下巴搭上她的肩,可发现这样便看不见她,便退了回去:“总是做梦。”
他张了张口,想要诉说梦境,可又担心吓到她:“不太好的梦。”
桑蕴想到他之前的话,不怎么高兴,吐槽道:“原来梦到我就是不好的梦。”
就算在梦里,她又能把他怎么样?
吊起来打一顿?
还是长出人那么大的嘴,将他一口吞了。
想东想西中,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有些像笑声,也可能是轻叹。
“只有梦到你时,不那么坏。”他说。
“你不是说我对你做坏事?”
“……”他又沉默了,这回似乎绝对不打算开口。
桑蕴对他动不动就闭嘴这件事很不满,也担心他的病症。
她从手边矮几上拿过那几瓶药,十分坚决地推销道:“你试试吧,说不准有用呢?我记得里面就有安神化梦的。”
安神化梦……
“哪一瓶?”张献在那一堆药瓶里为难道,“这些药好像都不太一样。”
“总之是很厉害的新药,我问了,都是些能让人舒服和开心的。”桑蕴说,“你可能不知道,最近很多弟子都像你一样,郁郁寡欢。”
“我郁郁寡欢是因为……”
“什么原因都可以吃,没听说有副作用,你试试呗,也许今天就不会做梦了。”
张献不觉得他的情况是吃几瓶药就能解决的,但也不想拂她的好意:“那我吃这瓶。”
“全都吃了吧,也没多少。”桑蕴一个个帮他打开瓶口,“多多益善。”
“是吗?”
张献将信将疑,可桑蕴已经握着打开的药瓶递到他嘴边了,他心神一松,直接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眨眼间,桌上已经倒了数只空瓶。
桑蕴眼睛忽闪忽闪,期待地望着他:“感觉怎么样?”
张献感受了一阵,摇头:“药效还没起来。”
“也是,哪有那么快。”
折腾了这一会,室内已经很温暖了。
于是另一个人的体温开始显得突兀,桑蕴觉得有些热。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两人缩在窗下,在逼仄的空间里无限地贴在一起,说了这么久的话。
这是什么?
回温的大脑迟钝地想,这一定不能算是什么师兄妹的日常相处了。
她和山淞都没有这样主动亲密过。
该、该不会,莫非,难道。
“你有没有想过。”桑蕴认真道,“我们的连心蛊其实没有解除。”
张献显得有些被震撼到,不知道想了哪些,良久才说:“我还没有想过。”
“华明的医术很可能被我们高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