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害怕吗?”屠留问石头。
“石头不怕,妈妈在。”石头一边比划一边说,他的母亲是这个部落上一任的驯鹰人,先前是在降灵柱附近,被雷击而亡的。
第42章 萤火
多年前的雷雨天,小春还没有到来。那时石头的母亲去降灵柱附近寻找自己的猎鹰,却永远没有再回来。
石头一家本来是三人一起居住,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他爹爹是悲痛过度去世的,没有能够看到石头真正驯服一头鹰。
部落中人都知道他们的事,所以照样安排石头自己住,没有去抢他家的地盘。
石头一直觉得,母亲肯定会再返回降灵柱,所以很努力学习驯鹰捕猎,经常忘记吃饭睡觉,就是为了练成小春给部落立功——然后,在降灵柱开放的日子,可以有进入的名额。
是的,进入降灵柱祈福,需要特定的资格。
石头不是没攒过机会,但他上次带来一只羊,挤进去降灵柱,根本就什么都没看到。
这个月降灵柱闹鬼,他不觉得害怕,反而很高兴,因为那鬼有可能是母亲。
“你们走在后面。”屠留叮嘱两人,“小春是不是在里面没法飞?”
“可是我想把它带进去。”石头同意屠留的说法,但还是想让小春一同进入,说什么也不愿意丢开小春。
降灵柱降灵柱,其实它本身是一棵树。
只是在牧民眼中,它还是星穹神灵与星垂野相互交流的柱子。
“好像我在书里见过的大椿树。”蔺红叶小声道,旋即想到石头肩上的小春,也许它的命名正是由此而来的。
降灵柱既然本来生于原野,部落迁徙当然就搬不走它,每次南北迁移,她们都要在原野上找到最高的那一株树,依据它的位置来安排整个部落的落脚地。
一旦找到新的降灵柱,整个部落都会庆祝一番,然后为它安置最精美的布幡,将它的外圈围起来,成为一个可以朝圣的、有遮蔽的空间。
星垂野因为贴近天空,植物大部分都是低矮的草丛,最多也就是一人高,会出现高大树种,本来就是罕见之事。
而人呢,总是被这种稀罕事迷得神魂颠倒,心中笃定,相信神树确实是星曜降福。
每过数年,她们都会确定不同的降灵柱,将自己的迁移路径尽量安排在相对统一的范围内。
这些树种在十几年内,经过精心呵护,其实是不会消失的。
时候到了,它会自行在天地间忽而不见,牧民们就要自己重新去寻求庇护。
眼前这一根降灵柱,已经有了十年的历史,据石头说,他很害怕下一次重回这里,它就不见了。
他的母亲就是在这根降灵柱旁离开的,如果它消失,石头可能再也没办法找到母亲了。
这是她离开时的路,降灵柱一定会指引她回来看看他的——看看石头……让她知道,她的小石头已经会驯鹰了。
正是因为如此,石头才坚持要把小春也一起带进此地,不管这样会带来怎样的风险。
总之,这是他一切行为的初衷,不能让步。
星垂野的苍穹是蓝色的,傍晚时分,它会从浅淡的天蓝,慢慢变成醉人的靛蓝,这种蓝浓烈得好像要把一切都融化。
低垂的月亮比昨夜更圆,就挂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比降灵柱里的灯火还要明亮,盯着看一会儿,就会想要流泪。
不知道屠留会不会眼睛酸,反正蔺红叶是如此觉得的。
事实上,屠留没有像两人那样盯着月光的清晖,反而一直注意着稍显黯淡的降灵柱外层。她眼见着里面仅有的光亮熄灭,很快,白日在降灵柱中维护供奉的牧民也提灯离开。
夜晚是留给神灵的时间,留给生命的时间,她们不会去打扰。
现在就是机会。
屠留将从石头那里借来的弹弓拉满,瞄准那入口处的地面。
“嗖”地一下,精准射中,但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走。”
拉开降灵柱外围的彩幡,里面竟然是亮堂的。
屠留本来已经做好伸手不见五指的准备,现在倒好,迈每一步都不需要担心,因为脚下的路被照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因为牧民走时留了灯,而是由于这里还存有浅淡的一层光源。
非要形容的话,像平原地区的萤火虫群。
薄薄的一层,不是很刺眼,只够将前路照亮,不至于能够借以仔细研究书籍之类,如果要看书的话,这种程度会让眼睛很难受。
蔺红叶和石头跟在她身后,小春收敛翅膀,站在石头的肩膀上。
三人一鹰,在这漂亮得有些诡异的环境下,大气都不敢出。
刚才石头在外面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介绍降灵柱的。
之所以里面会有人白天就提灯在里面驻守,是因为降灵柱所用的彩幡极厚,阳光透不进去,无论白天黑夜,都是一片漆黑。
那些值守的人,就在白天点灯陪伴,供奉一些牧产品。特别是重大节日有人进入祈祷的时候,氛围就更到位了,黑暗中一盏孤灯,就是指引人走出迷茫的最佳象征。
现在这个可视程度,跟石头所知道的降灵柱截然不同,怪不得有牧民传闻,这里闹鬼了。
“哗——”一声,好像有风掀起了隔绝外界的彩幡,但回头一看,却是无事发生。
紧接着,是烛火爆破的噼啪声。
屠留的神经高度紧张,望着前方那椿树的树干,竟然恍惚在一片萤光中,看到影影绰绰的晃动。
那是什么?!
屠留心下一跳,整个人向后仰身,连着将蔺红叶和石头也压了下去。
“怎么——”
一道冷箭似的气流,从她们原本的脑袋高度砸了过去,最终落在彩幡上,消失无踪。
不欢迎她们?
这里确实有鬼,而且它们的气息被此地的大椿树放大了无数倍,因此屠留才能在刚刚来到星垂野的时候就感知到。
但它真的对来者有如此大的恶意吗?
“都受牧民们供奉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养不熟?”屠留尝试出声与之沟通,张口就没有任何敬畏之意,吓得石头“嗯嗯啊啊”地喊了一气,也没有成功阻止她对神灵的大不敬。
什么神,明明是鬼。
屠留站直身体,顺手用弹弓往那树下的神台上崩了一颗碎石子。
“嗷!”
神台像是有灵一般,痛呼了一声。
……要不是怕放归之后会泄露星曜图的秘密,她直接就把这鬼请到魂体领域,由荆娘柳盖她们“招待”了。
“妈妈!”石头听见这声音,也跟着站了起来,方才还有些紧张恐惧的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激动。
她在哪里呢?
石头仗着自己来过降灵柱,知道去往神台的路线没有机关,一路跑到台子下边,正要再喊,脚下忽而一崴——
他噗通一下跪倒在神台之下。
屠留几乎是在这瞬间便到了石头身旁,试图定位作乱的秽香。
——或许是她高估了对方,这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秽香,而是快要消散的鬼魂。
屠留盯着被扫落神台的陶制盘子,神色莫名。
“石头,你压着我了,你娘我快碎啦!”
那盘子开始显灵说话,声音里还带着丰富的情感,一听就是见鬼了。
奈何这里在场的三人全部没有害怕的意思,集体将目光投向那口吐人言的器具。
“妈妈妈……对不起。”石头在满怀诚意地道歉,慌忙把盘子捞出来,虔诚地捧着举着。不知道为什么,像叼着饭盆,等待一声令下才会吃的乖巧小狗。
“啊,我要是能炼出有器灵的法器就好了。”而蔺红叶呢,已经梦到自己成为顶级炼器师的样子了,笑得比见到真神了还发自内心。
屠留嘛,她在一个一个挨个观察旁边的其他陶制器具。
每一个,似乎都残存着一些游魂?
这里会不会有好多石头的亲戚长辈呢。
屠留思索着,怪不得牧民们闹鬼了也不着急,还照常派人来看守供奉。
人其实不傻,她们能分辨出庇佑还是威慑,尤其是小孩子们。
屠留看了一眼石头,他貌似要比蔺红叶小上几岁,总觉得驯鹰的能力放在他身上,有一种做梦一般的违和感。
他的母亲大人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
“石头呀,我是老糊涂了吗?”
那陶盘哀哀地唤起来,声音都变得有些凄厉。
又是星垂野上的一轮月圆,潮汐更替,星辰改换之时,很多事情都要起变化。
这里之所以如此亮堂,其实是大家马上就要结伴,真正离开这里了。
降灵柱可以短暂留下已逝之人的魂魄,再让她们看一看所爱之人——这是星垂野和降灵柱给她们部落的馈赠。
她从前在神台上远远见过小石头一眼,今天再见,他又长大了。
“妈妈,这是小春。”石头连忙把被自己也压在地上的小春扒拉出来,被灭了威风的苍鹰很不高兴,但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仿佛通人性一般,头朝着那陶盘的方向,很是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