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丹参,看它的断面,颜色正,香气足。我们这儿的水土特别适合种丹参......”
此时,夏芜正沿着新修的滨河步道慢跑。步道沿着清澈的东华河蜿蜒,每隔一段就有木制长椅和介绍本地动植物的标识牌。她遇到正在河边写生的美术生,画架上是一幅初秋的山水;遇到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年轻父母;还遇到几个骑着山地车的游客,正停下来拍照。
“妈妈!”小今越从后面追上来,她已经是个五年级的小学生了,“我们自然课要做一个本地植物图鉴,秦爷爷答应下午带我去后山!”
“好啊,记得带上你的素描本。”夏芜擦擦汗,看着女儿红扑扑的脸蛋。
傍晚时分,镇中心的广场上渐渐热闹起来。不是喧嚣的广场舞,而是三五成群的人们:老人在石桌上下象棋,年轻人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孩子们在滑梯上嬉笑打闹。
周倩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和几个邻居坐在桂花树下聊天。她的“周妈面点”如今有了标准化工厂,但她依然保持着每天到门店看看的习惯。
“听说你家小霖这次月考又考了年级前十?”邻居问道。
周倩倩笑得前俯后仰。
暮色渐浓,水井小院的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刘桂珍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炖着山上采的菌子和自家养的鸡,咕嘟咕嘟地响。杨国俊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就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地修剪一盆兰草的枯叶。
夏芜和季云舟一前一后走进院子,身后跟着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小今越。
“外婆外婆!秦爷爷答应明天带我去认草药!他说我上次找到的半夏是对的!”小今越扑到厨房门口,兴奋地报告。
“哎哟,我们越越真厉害!”刘桂珍回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快去洗手,马上吃饭了。今天有你爱吃的糖醋小排。”
小今越欢呼一声,跑向水池。
季云舟很自然地走到灶台边:“妈,我来帮您端菜。”
“不用不用,就最后一个青菜,下锅就熟。你去摆摆碗筷就行。”刘桂珍挥着锅铲。
夏芜则走到父亲身边,蹲下来看那盆兰草:“爸,这盆长得真好,花箭都抽出来了。”
杨国俊“嗯”了一声,手下动作没停,只是嘴角微微扬了扬:“山上的土好。”
饭菜上桌,简单的四菜一汤,却都是自家产的食材,香气扑鼻。大家围坐在一起,小今越迫不及待地讲着今天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哪个同学跑步摔了跤,自然课老师又带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慢点吃,别噎着。”夏芜给女儿夹了一筷子青菜。
“妈,我们周末去钟灵姐姐那里学新的拳法好不好?她说教我们一套像小猴子一样的拳!”小今越嘴里含着饭,含糊不清地问。
“先把作业写完。”季云舟温和地接话。
“知道啦!”
饭桌上没有讨论小镇的宏图未来,也没有感慨岁月的流逝,只有寻常人家的琐碎对话,关于孩子,关于饭菜,关于明天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镇上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不是霓虹闪烁的酒吧,而是另一种热闹。
“老地方”米粉店依然亮着灯,为晚归的人留着一口热汤。钟灵的武馆里,晚课的学员刚刚散去,她正拿着抹布,仔细擦拭着兵器架。桃源中医馆的值班室里,王宝玉一边整理今天的病历,一边用手机和在家人聊天,“到时候你和爸一起来,在这边养老可舒服了!”
清晨的杨沟村,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特有的清苦香气。村支书杨国峰踩着露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刚拓宽不久的村道上,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汗衫,已被雾气打湿了一片。
“国峰叔,这么早又去看艾草啊?”一个正在自家新修的二层小楼前洗漱的年轻人笑着打招呼。他是杨磊,去年刚从省城的建筑工地回来,用攒下的钱和村里提供的补贴,开了家农家乐。
“去看看,心里踏实。”杨国峰停下脚步,脸上是惯常的严肃,但眼神温和,“你家楼顶的防水,前两天施工队来看过没?马上雨季了。”
“看过了看过了,叔您就放心吧!”杨磊连连点头,“多亏了您牵头,咱们村这路修好了,房子也翻新了,我这农家乐生意才能做起来。”
杨国峰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眼前的杨沟村,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闭塞破败的模样。平整的水泥路通到了家家户户门口,许多人家盖起了新房,外墙统一刷成了雅致的米白色,屋顶是深灰色的小青瓦,既保留了传统韵味,又整洁美观。最显眼的,是村口那片新建的标准化艾草加工厂和晾晒场,那里是如今杨沟村活力的源泉。
这一切的改变,始于夏芜当年那个“艾草计划”。她提供种苗、技术和包销渠道,杨国峰则带着村民,硬是将那些长满杂草的坡地,开垦成了连片的艾草田。他亲自盯着种植、采收、晾晒的每一个环节,对质量的要求近乎苛刻。有人抱怨他太死板,他总是板着脸说:“东西不行,砸的是咱杨沟村的牌子,对不起夏总,更对不起咱自己的良心!”
如今,杨沟村的艾草因品质上乘,不仅稳定供应给桃源中医馆,还通过邵芸开拓的渠道,卖到了外地,甚至有了小小的品牌。“杨沟艾绒”成了网上备受追捧的货品。村里不仅成立了合作社,年底有了分红,像杨磊这样返乡创业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农家乐、电商小店、传统手工艺作坊……这个曾经暮气沉沉的村庄,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天下午,镇上组织委员亲自来到了杨沟村,在村委那间简陋但整洁的办公室里,和杨国峰谈了话。
“老杨啊,你在杨沟村这十几年,特别是这几年的成绩,组织上都看在眼里。经过研究,想调你去镇农办当副主任,负责全镇的农业产业发展。你的能力和经验,在更大的平台上能发挥更大作用。”组织委员语气诚恳。
这无疑是一次重要的升迁。办公室里的其他村干部都看向杨国峰,眼神里带着祝贺和期待。
杨国峰沉默着,黝黑的脸膛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院子里,几个老人正坐在树下悠闲地编着竹筐,那是用来包装艾绒的;远处,连绵的艾草田在阳光下泛着银绿色的光泽;更远处,是杨磊家农家乐飘起的袅袅炊烟。
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李委员,感谢组织的信任和看重。但我这年纪,五十好几了,去镇里,怕是跟不上节奏,也给年轻人让让位子。”
组织委员有些意外,还想再劝:“老杨,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杨国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近乎笨拙的笑意:“我没什么大文化,就会守着这点地,看着这点庄稼。杨沟村这点产业,刚有点起色,就像小树刚扎下根,我得看着它再长稳当点。村里这些老伙计,年轻人,我都熟,他们信我,我也离不开他们。”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艾草田,“我啊,就想着,能看着咱们村的艾草长得更好,看着后生们都能在家门口挣到钱,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比啥都强。”
他的话朴实得甚至有些土气,没有一句豪言壮语,却让办公室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组织委员看着他坚定而平静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了,老杨。尊重你的选择。杨沟村有你,是福气。”
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晚上,杨磊提着两瓶酒和一些卤菜来到杨国峰家。
“叔,您真不去了?”杨磊一边倒酒一边问。
“去啥去,这儿挺好。”杨国峰抿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让他眯了眯眼。
“镇上条件多好啊……”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杨国峰夹了一筷子花生米,“我看着咱们村从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到现在这样子……就像看着自己孩子一点点长大成人。这其中的滋味,别人体会不到。”他抬眼看了看杨磊,“你回来了,好好干。以后这村子,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杨磊看着支书那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花白的头发,和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皲裂的大手,忽然就懂了。这不是什么高尚的自我牺牲,这是一种更深沉的感情——他的根,早已和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紧紧缠绕在了一起,无法分离,也不愿分离。
几天后,夏芜来杨沟村查看艾草加工厂的新设备,杨国峰陪着她。
走在田埂上,夏芜看着长势喜人的艾草,微笑着说:“国峰叔,听说您拒绝了镇上的调令?”
杨国峰“嗯”了一声,弯腰拔掉田埂边的一棵杂草:“我还是觉得,在这儿踏实。”
夏芜拍拍这位负责任的老书记肩膀,“您也该好好休息了。”
我叫季今越,大家都叫我越越。我住在一个有魔法的小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