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一时乖觉,以为她是来要账的,叫苦不迭。
“姜老板,您也看到了。我这医馆来看病的人虽多,大多是小门小户的普通百姓,您这样高门大户的人家,百中无一。”
“平民百姓过日子,本来就没多少进项,生个病跟天塌了一样,诊金那是能拖就拖。”
“而那富贵人家,得的都是富贵病,得经年累月地细细调理,才能见好。人家可不管我们说什么,非要病好了才给结清账款。”
“像您这般爽利人太少了,我们白云医馆生意难做呀!要不是世代行医,还有点家底,早撑不下去了。”
“我也是为了保住祖上传下来的这块招牌,不然去寻个别的出路,怎么不比这劳心劳力的活计强。”
管事是会诉苦的,一番话有理有据,声情并茂。
陆昭阳没做过生意,人也单纯,听管事说得这么可怜,以为姜燃真是来要账的,都想开口劝几句了。
她又怕姜燃另有打算,才硬憋住话,显得坐立难安。
姜燃耐心地听管事说完,才温温柔柔地开口道:“原来是这样。”
“你别误会,我此次就是来道谢的,没有其他意思。”
“济安堂的一应事务都是掌柜操持,我也没有怎么过问。”
“听起来医馆有些难处,你尽管跟我提。我到时叮嘱掌柜几句,让他关照关照。”
管事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撞大运了,遇着这么个人美心善的夫人。
他略一斟酌,面上显出些难色。
“你尽管说,不必客气。”姜燃又添了句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管事那还能瞒着,一五一十将情况说来。
“那鄙人就冒昧了,说得不对之处,请姜老板见谅。”
“我们向济安堂赊的药材,一年只收三分利,确实是比外面的低。可病人跟我们赊账,那是一分利息不给啊。”
“我们白云医馆,向来是按时结款,一天都没拖欠过。如果能通融通融,将利钱降一点点,是再好不过的。”
听得他说三分利,姜燃挑了下眉。近三年的账簿上,都是没有向白云医馆收利钱的,不仅如此,有时收上来本金都要拖延一阵子。
管事提完要求,搓着手有些难为情。其他药铺至少收五分利,济安堂已经算很宽容的了。
出乎意料的是,姜燃不仅没有呵斥他,还很爽快地答应了,以后白云医馆赊账只还本金便是。
管事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将她们送出去,还道以后陆府来请大夫,不用付诊金。
姜燃一出了门,就收了脸上随和的笑。
她是好说话,但不意味着她能容忍别人,将她当傻子。
姜燃立刻抽调了另外几间药铺的掌柜和账房先生,带着他们立刻去每一个与济安堂有合作的医馆核对。
不过一个多时辰,结果出来了。
掌柜向医馆收四五分利,账簿上就记两三分利。收两三分利的,就写着只收上来本金。
不仅如此,很多按时收上来的款项,他就记上拖延,转手借贷给他人,将利钱中饱私囊。
未免打草惊蛇,姜燃收集好证据,直接报官,把掌柜抓进了牢里,彻底清算了这个蛀虫。
陆昭阳第一次见姜燃雷厉风行的样子,全程一脸崇拜。
待事情了了,她还一脸小迷妹的神情,嚷嚷着想要姜燃教她做生意。
姜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做生意很简单的,只怕你家里和以后的夫家,会介意你学这个。”
陆昭阳瞪大了眼,挽起她的手,“怎么会?!女子有一技之长,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给那么多人谋生的机会,很了不起的好吧。”
她正在兴头上,撺掇着姜燃赶紧带她去查账,比看自己的产业还起劲,一刻不停暴走三个时辰。
后来姜燃直嚷着腿断了,不行了,方才得了特赦,明日再继续。
这边进展顺利,陆惟青那里也一直无事发生。
陆聿头次出公差,本来还谨小慎微的,每日吃不好睡不香,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那些赈灾粮和银子。
直到赶了六七天路,都到青州地界了,他也不禁放松了警惕。
就在此时,出事了。
要掉脑袋的大事。
第65章 走水
“走水了,走水了——”
那是到青州府路上的最后一个官驿,众人都睡得很沉。
半夜忽然听得有人喊走水,赶下去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那伙人是有预谋的,二十余车粮草,每车都淋上了火油,顷刻间付之一炬。
陆聿跑下去,看着火光冲天的情形,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陆惟青却并不意外,指挥官兵有序灭火。
不一会儿火势就被控制了,粮草燃尽后,只余一堆灰烬。
他吩咐十一留下善后,打着哈欠就要回去睡觉。
陆聿急了,膝行几步,拦在陆惟青面前,哭道:“小叔,这可怎么是好?!”
“圣上要是怪罪下来,我们岂不是小命不保——”
陆聿实在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直发抖。
陆惟青瞥了他一眼,将擦手的帕子扔出去。
“不是我们,是你。”
“小叔?!”
陆聿涕泗横流,将满是灰黑的脸上,冲出数条白线,狼狈不堪。
听得小叔要将他推出去顶罪,陆聿再也绷不住了,爬过去就要抱住他的腿,被十一用佩剑一抵,总算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陆聿没办法近身,只得远远地磕头,边磕边求饶。
“小叔,求小叔救救我。”
“不秋妹妹怀着我的孩子,我就要当父亲了。”
“我这一死,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啊!”
陆惟青回屋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陆聿觉得有戏,更使劲地磕头,头破血流都不知痛。
“不错的理由。”
“留着跟侯爷说吧。”
陆聿一懵,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叔早已知道,他入礼部是得永清侯提拔,该不会觉得是他奉命烧的粮食吧?
那可是有嘴说不清了。
“真的不是我,小叔你知道的,我没这个胆子——”
陆聿大声喊冤,喊得都破音了,难听地要命。
陆惟青见不得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嫌恶地使了个眼神,十一就利落地用破布堵了他的嘴。
“你胆子可不小的。”
“连我都敢推。”
陆惟青轻飘飘一句话,在陆聿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小叔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陆聿哀嚎着,死死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发出呜咽的声音。
完了,一切都完了。
永清侯提拔他,让他做这差事,就没想过让他活。
陆聿彻底想明白了,他现在就是一枚弃子。
粮草被烧,陆惟青是不怕。这事对别人来说是灭顶之灾,对他却只能算小事一桩。
皇帝信任他,连掺和进谋逆之事,都不能伤他分毫,短短一月就又成了钦差,被委以重任。
可他不一样,他刚入仕,根基尚浅。
皇帝根本不认识他,赏识他的侯爷,又只是把他当枪使。甚至可能仅仅是为了用他的死,敲打陆惟青。
小叔记仇,必定是不会帮他的。
陆聿想了一宿,心力交瘁,实在想不出一条生路来。
他几次想吊死了事,省得到时被万人唾骂,遭了酷刑被折磨致死。
但他又舍不得死,将白绫悬在梁上,踩着凳子上去,实在狠不下心把脖子套进去。
这一纠结就到了早上,仍旧没死成。
到了出发的时辰,陆聿却没有出现,十一不耐烦地上楼踹开门,倒吓得他踢倒了凳子,被勒得龇牙咧嘴。
十一翻了个白眼,拔剑准备斩断白绫。
还未出手,白绫就断了。
陆聿头着地,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没出息,有胆子死,没胆子活?”
陆聿听到十一说风凉话,立刻跳脚道:“说得轻巧,我还有活路吗?”
“活不活随您自个儿,我管不着哈。”他懒得跟这软骨头多说,自顾自下了楼。
陆聿垂头丧气地下去,看到陆惟青原本塞满行李的马车,现在装的都是粮食,振奋了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他转念一想,青州那么多灾民,这点粮食顶什么用?横竖还是得死。
不管他怎么想,队伍还是如期出发了。
越往青州府走,他们越觉得奇怪。
此地完全不像遭了灾,没有想象中饿殍遍地的景象,反而在大兴土木,数以千计的劳工,肩挑手扛,正协力修建一座恢弘的建筑。
通往官衙的大道,铺设了厚厚的红地毯,当地官员夹道欢迎。
“钦差大人,恭迎钦差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