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不久前走马上任的青州刺史吴为,一副贼眉鼠眼的贪官相。
他弓着背点头哈腰,后头的大小官员,通通跪地迎接。
看着金碧辉煌的宅邸,陆聿都错乱了,这是赈灾吗?倒像是皇帝南巡。
“钦差驾到,有失远迎。卑职正日夜赶工,为您建造行宫,不敢有一丝懈怠。”
“您放心,再有月余就能完工了。目前只能劳您屈尊,在鄙人家中将就一阵子。”
听他这么说,陆惟青一行人才知道,那劳民伤财的建筑,竟然是给他们修建的行宫!
这传出去成什么了?
他们千里迢迢来赈灾,粮食烧没了,银子不见了,刺史为了欢迎他们,逼得灾民要造反了。
岂不是让他们都成了遗臭万年的奸臣。
众人都义愤填膺,脸色不善。
刺史却像没看到一样,拍了拍手,一队婢女鱼贯而出,一律穿着锦绣,打扮得艳丽非常,手捧铜盆,跪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净手。
陆惟青率先净了手,后面的人也只得咬牙跟从。
他们走近了才发现,这座宅院四周红色的墙,竟然是赤石脂混合花椒刷成的,一靠近就有股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
花椒是极贵重的香料,按当今的市价,堪比黄金。
走入大门,内墙更加不得了,镶嵌得光彩夺目,据刺史介绍,共使用了黄金3869两,青红宝石8700余颗,珊瑚珍珠24000余颗。
入了席,所见宴席更是奢靡,林林总总六十余道菜,最有当地特色的是一道鸭舌羹,一小钵的原料就需使用百只鸭舌。
燕窝粥是吕贡血燕,米饭所用为御米“胭脂稻”,单那配粥的小菜都是用野蜂蜜腌制了三年才成的。
席间还有128名厨子轮值,热菜厨30人、白案厨20人、腌菜匠12人、专司熬粥8人。人力之费,令人咂舌。
这宴请的规格,比宫中御宴还要高得多,大家入座后,无人敢先动筷。
陆聿将手伸到席下,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么是他被吓疯了,要么是他已经一命呜呼,眼前这一幕幕,怎么看都像是他下阎王殿前的幻想。
第66章 赈灾
陆惟青这边刚到青州,长安就有人参了他一本,说他贻误灾情,搜刮民脂民膏。
御书房内,两个小吏拜俯在地。
他们本应该在赈灾队伍中,一同到青州,此时却私自离开队伍,回到了长安。
“启禀圣上,微臣亲眼所见,赈灾的粮食被付之一炬,赈灾银也不见了。”
“陆钦差还若无其事,说要推他侄儿出来顶罪。”
皇帝周身散发着寒意,黑眸沉沉扫视两人。
两个小吏吓得腿都止不住哆嗦,仍坚持道:“微臣擅离职守,请圣上降罪。”
“我们知道此事不可为,而执意为之。因为如果由于陆钦差的失职,以致灾民流离失所,甚至发生暴乱,我们万死也难辞其咎!”
皇帝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态度有所缓和。
此时永清侯上前启奏。
青州刺史日前发来加急密报,陆惟青以奉圣上之命巡视青州为由,要求青州府为他修建万丈行宫,并组织所有官员夹道相迎。
为了修建行宫,刺史不得不发动百姓,以工代赈,以至于民不聊生。
刺史血书一封,拜求圣上派兵缉拿陆惟青。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使劲将密报甩在桌上。
“好一个陆惟青,好一个钦差大人!”
“拖下去,诏狱关押。”
两名小吏被金吾卫押解而去。
永清侯趁机进言,辅国大将军愿带兵镇压陆氏叛贼。
皇帝沉吟半晌,并未表态。
“圣上,陆惟青如此嚣张,臣就怕,此举与他和姜氏联谊,脱不了干系啊!”
永清侯表现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话里话外暗示陆惟青看中姜家兵权,意图谋反。
皇帝果然动摇,似乎被他说动了。
他知道再多言,恐怕要画蛇添足,在一旁静候皇帝裁决。
遗憾的是,最终皇帝也没有同意辅国大将军领兵前去,而是说或许路上遇到了特殊情况,要以观后效。
永清侯遵命告退。
刚出了御书房,就收起了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心中咒骂,皇帝昏庸,被陆惟青完全洗脑了,连涉及兵权和谋反,都无法扳倒他。
永清侯恶向胆边生,既然皇帝要看结果,那他就让那蠢货看看,青州灾民暴乱的后果。
他不知道的是,皇帝拒绝了他出兵的请求,却连夜召了另一人进谏。
那人带着玄戈军的兵符,连夜骑着快马往南进发。
青州那边,一场接风宴可算是争锋相对。
还未深交,众人都看出,青州刺史是个既没脑子又自大的蠢人。
推杯换盏间,他十句话有九句在告诉别人,他上头有人。
陆惟青来之前早已将他的底线查清。
此人不过是当地一个土财主,不知怎么搭上了个卖官鬻爵的奸臣,买了个小官当当。
上一任刺史是个老头,一直以来两袖清风,当了一辈子官,也就混了一个刺史。
太子来时,两人殚尽竭虑,总算控制了灾情。
可太子一走,他就被摘了乌纱帽,扣上贪污腐败、治理不力的帽子,一气之下投河死了。
草包吴为走马上任,从一个小小九品芝麻官,摇身一变成了青州刺史。
至于他上头那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永清侯。
如此迫切地想致他于死地的,也就是那老匹夫了。
酒过三巡,吴为越说越起劲,那该杀头的话一句接一句,大家面上都绷不住了。
而陆惟青一直维持着体面,甚至有时显得对他的恭维颇为受用。
“吴刺史啊,感谢你的款待。”
“情况呢,我们都清楚了。如你所说青州的灾情完全是被夸大了,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是吧?”
吴为连连称是,深感陆惟青并不如侯爷所说,完全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上道得很。
“事实是这样,但我们也有使命在身,还是不得不做做表面功夫的。”
“也希望吴刺史可以理解、通融啊。”
吴为笑得见牙不见眼,打着酒嗝连连举杯。
这种人他见多了,烧了他们的粮食,不声不响,运了一马车粮食也好意思来。
一车粮食顶什么用?
依他看啊,这劳什子钦差,跟他是一路人,根本就没打算好好办差。
“好说好说。要是需要人手帮忙,尽管来我这里支借。”
“还有一点,叫官职,太生分。陆兄以后跟吴某,兄弟相称即可!”
陆惟青竟然颔首认可了。
“吴兄弟。”
这一声喊得吴为心里是舒坦了,陆聿怄气,将盘子砸地砰砰响。
这狗官,还敢跟小叔兄弟相称,把他当什么了!
狗东西,他也配。
吴为瞟了他一眼,眯着眼道:“怎么怠慢了这位小兄弟?”
为陆聿奉茶的侍女,都还没来得及讨饶,双手瞬间被人齐掌根斩去,血溅了陆聿满脸。
立刻有侍卫上来将她拖走,清理好现场。
其他侍女像是见惯了这样的情形,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麻木地继续侍奉席上的贵宾们。
陆聿被吓得双腿打摆子,强行撑着维持体面。
众人心中也有了计较,这吴为身边的侍卫武功都不低,吃喝用度,骄奢淫逸,完全不是一个普通地方官的水准。
确实如他所说,他背后的势力不小。
这宴席持续到半夜。
第二日,吴为竟然真派了一队人马,协助他们搭棚施粥。
街上百姓来来往往,几乎全扛着锄头、斧凿,背上背着石块、泥沙,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几乎无人在意这小小粥棚。
陆聿得了小叔的命令,寸步不离地守着。
烈日当空,守了两个时辰,忍不住想打退堂鼓了。
吴为派来监视他们的人,也受不住了,一个个躲到背阴处纳凉去了。
这时陆聿总算看到了真正的灾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很警惕地看着冒热气的白粥,狠狠地吞咽口水,却不敢上前。
突然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忍不住冲到粥棚前,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一口倒完一大碗粥,又眼巴巴地讨粥,连喝五碗。
见他喝完没有异常,那些躲在角落处的灾民们,才开始挤着来领粥喝。
那小孩喝完粥也不跑,缩在粥棚旁边。
陆聿上去跟他攀谈,问他怎么不回家。
小孩平静地告诉他,“家里没人。”
“家里人都死了,喝这种官家发的粥,喝死的。”
第67章 密报
陆聿从荷包里掏出两颗饴糖,将那小孩领到僻静处,细细询问。
那小孩有糖吃,自然什么话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