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们一行人，婆子平静无波的眼动了动，坐在板凳上，哑声喊道：“可是陈大陈二？”
“李嫂子，是我们。”陈大舅连忙应道。
“真是你们啊。”婆子手掌撑着板凳慢吞吞站起身，在灶房里忙碌的儿媳听见她在和谁说话，忙不迭走出来，见到小路上的陈家人，她脸上闪过一抹惊讶。
这些年家家户户都死了男人，像她们家还要惨些，男人被抓走的时候她只生了一个姑娘，家里没留下后，她男人也没能从战场上回来，姑娘嫁人后，这偌大的家便只剩下她们婆媳俩撑着。
绝了户头的人家，搁十几年前，在村里最没话语权，人人都可欺上一欺，踩上两脚。可现在却不同，十户里有六七户都和她们差不多境遇，大家袖子一般长短，谁也欺负不着谁去。
哪像这陈家，别说死男人，家中还添了不少人口，恁大一家人。
可真叫人羡慕。
从村尾走到家，陈大舅他们脸上的喜悦褪去不少，回村是挺开心，但咋说呢，家家户户都少了人，往年为着点屁大点的事儿能闹得举村皆知，如今怕是你把她家墙头给掀了，人顶多瞅你两眼，没那个精力和你吵。
日子没啥盼头一样，活一天是一天罢。
有个牵挂的还好些，像李嫂子婆媳俩好歹还有个外嫁的闺女，每年还能盼她回娘家热闹一下。比她们还差的，汉子死在外头，家里又没留下个一儿半女，那才叫日子一眼望到了头，活着没个意思。
当然，也有好的，陈大舅他家隔壁那户，当初在后山碰见挖地窖的那家人，四角齐全人都在，儿子还生了俩孙子，一家子是村里少有的热闹人家。
看见他们回来，那家婆子倚在大门上瞅他们，骨碌转的眼睛还是那般不讨喜，大着嗓门道：“该叫村里人都来看看，啥才叫聪明人，外头还没乱起来你们就找着地方躲了起来，土匪你们不怕，征兵也早跑了，坏事儿是一件没沾上。晓得如今要分田地了，噢哟，这不，全家老小举家回村了，人精说的就是你们陈家人。”
“说的好似你家没躲兵灾一般？我家哪比得上你家，没挪个窝一家子还俱在，要比，哪个比得上你！”大舅母毫不客气撅回去，这人还是这般讨人厌。
“你是比不上我家运气好，人多又咋样，离了家的日子咋可能舒坦。”婆子得意洋洋看了她一眼，头发白了，脸皮皱了，一看就是在外过了苦日子，树挪死人挪活，她活着又咋地，指定受了苦！
颠沛在外哪有住了一辈子的家舒坦。
到了家，二舅也有些心急了，大舅开了门叫他进来坐会儿，他婉拒后带着一家子便回了自家，烂屋烂棚也得亲眼瞅了才能安心。
没住人的屋子就那样，没啥好说的，灶房塌了个角，这些年没个人拾掇，瞧着埋汰得很。院子里也没个下脚的地方，水缸被砸得稀巴烂，几个缺了腿的板凳仍在院子里已经朽了，大门有被大刀劈砍的痕迹，想来是当年兵爷们进村抓壮丁的杰作。
好在村里眼下只缺人，不缺屋子，不然他们一走十几年，外人惦记不上他家的院子，也早被同族人霸占了去。
破屋没人惦记，顶多村里的小娃没事儿会跑进来耍，家里也没留下啥值钱东西，除了脏乱破败了些，倒也没啥事儿。
去河边打水回来收拾卫生，进进出出又是好一番忙活。村里人也都知晓陈家那两兄弟回来了，还有山脚下的卫家人，好奇的便过来瞅两眼，说两句话，不咋关心的便当没瞧见，和他们没啥关系。
往日安静的村子，倒是因着他们几家人回来显得热闹了几分。
当然，也有人问他们这些年去了哪儿，咋运气那般好，躲过了兵灾雪灾。这话就纯属好奇，没啥别的意思，到了大祸临头那日，谁不是只管自家人好歹？人家能活，是他们运气好，躲了过去，他们家死了人，是他们运道背，没躲过去。
都是这般想的。
陈大舅没细说，就道当年眼看事情不对，随便找了个地儿，运气好就躲过去了。
等他们安顿好，后来县里下来了人，重新选了村长和里长。大河村选村长没咋费工夫，如今就陈家人看着像那么回事儿，汉子多啊，陈家本就是大河村的大姓，陈大舅也到了年纪，虽然他家隔壁那老头想和他争上一争，不过那家婆子不咋招人待见，村里人都不傻，宁愿推举陈大舅当这个村长也不乐意叫她沾染上，不然日后没得好日子过。
没啥悬念，陈大舅十几年没下山，回来便捞了个村长当。
里长则是马头村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大家都挺服气，没出啥岔子。村长选好，便开始查人口，上户籍，分田地了。
当年躲到山里生活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有的已经过惯了山里日子不愿再出来，也有的没及时收到信儿，得了信儿的大半都举家回了村，闹得这段日子还挺热闹，十里八村渐渐恢复了人气。
陈大舅是村长，行事也方便，满仓和林老头不愿再回周家村，想落户在大河村。村里人也没反对，不像当年李春英婆家糟了难想带着男人和公爹回村寻求庇护、所有人都抗拒反对，眼下大河村的人是巴不得村里年轻汉子越多越好，这般才能在别的村面前挺直腰板。
若是自村过于弱势，甭管是给儿女说亲也好，还是出门行事也罢，腰板都挺不直，在别人面前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