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六千钱,汝拿百五贯!我着绿,你着红!压我一头十数年!”老乞儿骂完还不满意,跳起来向他吐了几口痰,往山下一蹦,化成一团烟雾消失了。
众人一股脑地向山下望去,哪里还有人影。
儒生喃喃地念叨:“六千钱……百五贯……绿……红……?”
有人挤出来跟他道喜:“这还有何不懂,百五贯!着红衣!是说令郎最少官至五品,此番必定及第啊!”
儒生摸了一把伤口的血痕,衣裳也染上红点。“对啊!对啊!红啊哈哈哈哈哈!”道喜之声此起彼伏,刚才递酒之人也说“是我们香药铺掌事的酒,周家官人可记下啊!”
“记下记下!都记下!请吃酒!来周家吃酒啊!”
吕鹤迟夜里才回到城中,意外地遇上同样夜归的沈鲤追,对方骑在马上调侃她:“这是去了哪里,这么晚,你的驴都跑累了。”
吕鹤迟为了代步快些,花钱租了驴子。
“小郎君又为何在此处?”
沈鲤追下马,牵住她的驴,“公务。”等她下来,把缰绳一并交给左符,向她身后望去,“怎么就你自己?”两姐妹形影不离,今天却没看到吕遂愿。
吕鹤迟轻叹一声:“愿儿找了一份差事。”
听周家老儒生这么说,一群人都跟着他手舞足蹈往山下涌去。
山道本就窄小崎岖,春日砖石又潮湿,不知谁家的娘子被挤出了山道,只听随行的年长女使颤声叫着“救人呐!我家娘子掉下去了!”
“哎呀,真的有人落山了~”头戴帷帽的女子吃惊地捂着嘴。
风吹过,帷帽里露出一双灵动美目,眼底有对称的痣。
吕家姐妹对视一眼,吕遂愿便大喊:“让出路来!”说罢解下腰间麻绳,熟练打结找固定处。
对惯常翻山越岭采药的吕家姐妹来说,随身带着绳子已经是习惯。况且安江的山比起西南已算得上平缓,此处宫观又临近山脚,人应无大碍。
吕鹤迟以斧柄绕绳控制下落,吕遂愿手持柴刀砍落杂枝,又有旁人热心帮忙,两人很快一前一后下到山中,循声找到一位哭得满脸泪花的姑娘。全身有不少磕碰,脚扭伤,幸运的是腰脊均无事。
吕鹤迟简单处置了流血伤口,姐妹俩将她带出山林,跟那女使婆婆一起把人送了回去。
“那姑娘竟是安江都知事之女,明日开始要住在灵耀观五日抄经习课,为父亲祈福。姑娘伤了腿脚行动不便,女使婆婆年纪又大,见愿儿强健机灵,便留下她在身边暂做使唤。”
“你不愿意?”沈鲤追看出吕鹤迟心情不佳。
“当然不愿意!”吕鹤迟有些生气,“为何要让愿儿被人使唤!官宦人家规矩那么多,那婆婆也不好相与,她一定会受委屈的!”
“那你还让她去。”
“我哪里让她去了,是她一定要去,还同我生气!”吕鹤迟一股脑抱怨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调皮贪玩,但是从来不跟我吵架,怎么长大了脾气也大了?”
沈鲤追只是笑,觉得这样的吕鹤迟很好玩,又很亲近。
像相识很久的朋友,并肩走在街上,念叨一些琐事,与任何朝堂争斗都无关的鸡毛蒜皮。
因为他笑,被吕鹤迟瞪了一眼。他就更开心了。
“跟你说了也是白说。”她想牵回自己的驴赶快回家去。
“哎,”沈鲤追一把拉住她手臂,“不白说。走吧,寻夜食去,还没吃饭。”
“我吃汤饼,”没想到吕鹤迟抢先说,“你也吃汤饼,没得选,我出钱。”在西南时天天梅花汤饼梅花汤饼的,到底也没见他真吃。
沈鲤追眼睛微微张大,又眯起来。“吕大夫请客呀?”
吕鹤迟瞬时警惕起来,把手臂挣开,反手握住他手腕:“你不要想着使坏。除了汤饼店,哪儿都别想进。”
沈鲤追被她拽住往前,前所未有地爽朗大笑,心里轻快,脚步却慢吞吞。
走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手掌的热度,就还能再多感受一点。
第31章
虽是夜里,安江街上依然热闹非凡。尤其靠近渡口的,许多夜泊船只的客人与船工都来寻宵夜。吕鹤迟寻了一家桌面干净的,连左符一起点上三碗鱼肉汤饼,时蔬。净了手,垫上巾帕,她重新又把沈鲤追的手腕捉过来,搭脉。搭完也不说什么,沈鲤追也不问。仿佛是个约定俗成的习惯。虽是小小街边食铺,但鱼肉却是极鲜美,沈鲤追很认真地一口一口吃完。才说吕鹤迟:“你妹妹已然十八了,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呗,何苦这么担心。”平民女子无论出嫁不出嫁,这个年纪也早跟家里一起谋生计了。然而吕鹤迟却说:“她‘才’十八,还小啊。”沈鲤追问她:“你十八的时候在干什么?你一边做走方医一边在养她了。”吕鹤迟沉吟片刻,才缓缓地说:“正因为我那时辛苦,才不希望她也辛苦。”“你是她阿姐,又不是阿娘。”“长姐如母,我就是她半个阿娘。”吕鹤迟看着街市上人来人往,有妇人拽着哭闹的幼童,无奈从蜜饯摊子前走过。“我的亲人,除了师父就只有愿儿了,她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或者我离她而去。所以在我身边的每一日,我都希望她过得比我好。”沈鲤追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嫉妒。嫉妒吕遂愿,身边有人如此为她着想。而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朱华宫变。豁出性命给自己搏了一身紫衣。左符叫了茶摊上几碗茶,把汤饼铺里的散茶换了。沈鲤追这才端起来喝,说:“只是区区五日,说不定她受不了委屈自己就跑回来了呢。”忽然又想起什么,“你帮那姑娘治伤,为何没把你这女医也留下?”吕鹤迟轻笑:“安江都又不缺医官,女医虽不得坐诊,但都知事之家还是请得来的,哪会留我这个来历不明的走方医。”无论在哪里,能找走方医的人家只有两种:银钱不多的,和实在没有办法的。有些大户人家的女子为了些偏方,或者实在羞于出口的毛病,才会纡尊降贵找走方医来看。况且宫观之内也少不了道医,就更用不上她。吕鹤迟难得有点沮丧,“我看我也去求下乞儿仙算了……”沈鲤追眉头一皱:“乞儿仙?你也知道…
虽是夜里,安江街上依然热闹非凡。尤其靠近渡口的,许多夜泊船只的客人与船工都来寻宵夜。吕鹤迟寻了一家桌面干净的,连左符一起点上三碗鱼肉汤饼,时蔬。
净了手,垫上巾帕,她重新又把沈鲤追的手腕捉过来,搭脉。搭完也不说什么,沈鲤追也不问。
仿佛是个约定俗成的习惯。
虽是小小街边食铺,但鱼肉却是极鲜美,沈鲤追很认真地一口一口吃完。才说吕鹤迟:“你妹妹已然十八了,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呗,何苦这么担心。”
平民女子无论出嫁不出嫁,这个年纪也早跟家里一起谋生计了。
然而吕鹤迟却说:“她‘才’十八,还小啊。”
沈鲤追问她:“你十八的时候在干什么?你一边做走方医一边在养她了。”
吕鹤迟沉吟片刻,才缓缓地说:“正因为我那时辛苦,才不希望她也辛苦。”
“你是她阿姐,又不是阿娘。”
“长姐如母,我就是她半个阿娘。”吕鹤迟看着街市上人来人往,有妇人拽着哭闹的幼童,无奈从蜜饯摊子前走过。
“我的亲人,除了师父就只有愿儿了,她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或者我离她而去。所以在我身边的每一日,我都希望她过得比我好。”
沈鲤追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嫉妒。
嫉妒吕遂愿,身边有人如此为她着想。而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朱华宫变。豁出性命给自己搏了一身紫衣。
左符叫了茶摊上几碗茶,把汤饼铺里的散茶换了。沈鲤追这才端起来喝,说:“只是区区五日,说不定她受不了委屈自己就跑回来了呢。”忽然又想起什么,“你帮那姑娘治伤,为何没把你这女医也留下?”
吕鹤迟轻笑:“安江都又不缺医官,女医虽不得坐诊,但都知事之家还是请得来的,哪会留我这个来历不明的走方医。”
无论在哪里,能找走方医的人家只有两种:银钱不多的,和实在没有办法的。有些大户人家的女子为了些偏方,或者实在羞于出口的毛病,才会纡尊降贵找走方医来看。
况且宫观之内也少不了道医,就更用不上她。
吕鹤迟难得有点沮丧,“我看我也去求下乞儿仙算了……”
沈鲤追眉头一皱:“乞儿仙?你也知道乞儿仙?”
“何止,还亲眼见了呢。今日那姑娘就是因为乞儿仙现身,人太多把她挤下去了。”
沈鲤追把茶盏重重一放,看看左符,又看看她,脸上似笑非笑。把吕鹤迟看得不明所以。
左符于是解释道:“我与主人此行就是寻找乞儿仙,但他行踪无定,连日里遍寻不着。”他们散出去的人手多集中在城内闹市,是以为乞儿仙这种装神弄鬼之徒不会靠近宫观寺庙,结果却偏偏出现在香客面前,还被吕鹤迟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