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阿娘,我们去找外公吧,我们离开父亲,你有这样好的医术,也可以开一家医馆,不必受父亲冷落的苦!”
“我从未见过她那样生气。她斥责我,怎么会有子女让父母分离?我也是那时明白,我不是阿娘真正的期待,无论怎么努力,也没办法给她带来好事,让她不受苦。”
什么迟来的仙鹤,来得迟了,还不如不来。
崔玉节听了一肚子气,却不知道在生谁的气:“不是就不是,那又如何?谁让她受苦就找谁去,你胡乱揽在自己身上干什么?”
把吕鹤迟听笑了:“她是我阿娘啊……”
“阿娘又如何,阿娘就什么都对,就不能被抱怨了吗?”
“我没有抱怨!”吕鹤迟飞快地反驳道,声音忽地有些高,“阿娘是最疼我的人,我为何要抱怨?”
“你有。”
崔玉节逼近她,“你怨她看不清楚你父的为人、怨她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牺牲一切,你更怨她选了你父亲而没有选择你,她的深情给了你父,从来不是你。”
“我没有……!”
吕鹤迟难得地发怒,更破天荒地用发怒掩盖自己被看穿的窘迫。
“你期待她爱你胜过你父亲,期待她放弃你父亲,期待她做回吕小娘子,期待她带你走出这个院子,”期待每一次喊“阿娘”她都能回应,期待阿娘的眼睛里也能看看自己,“但可惜,你对她所有期待都落了空。”
吕鹤迟不再辩驳,转头向外面走去,但崔玉节不让。
“吕遂愿敢问,问阿姐为何不选她?可是你不敢。你做不到你阿娘那样,便说自己凉薄,又对这般深情的阿娘有所抱怨,就更显凉薄,对不对?”
吕鹤迟瞪着他,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怨毒,近乎崩溃地喊。
“没错,我就是瞧不上那样的深情,阿娘是这天底下最愚蠢的女子。我怨恨她的深情不值钱,真心喂了狗!怨恨她生下我,怨恨她生了阿弟!怨恨这宅院里每一个人!”
“没有回应的深情算个屁!不灵验的菩萨都没有香火!她一片痴心给谁看?父亲看不到也不想看,而我……不想看也要看!因为她是我阿娘,唯一疼我的阿娘!如果我都不管她,谁来管?”
崔玉节忽然想起,他向高英娥抱怨“她不喜欢我”时,高英娥曾说过:“她跟你不一样,她是个从小就‘懂事’的姑娘。”
“一个家中只会有一个懂事的人。因为只有心肠最软的那个人,不必旁人说,就懂得去照顾旁人的心绪,顺着别人的意,比起自己更想让别人过得好。”
崔玉节并不同意:“她哪里心肠软了?她分明是个木头脑袋铁石心肠,把人哄骗得团团转!”
高英娥不置可否,只是说:“少主人,称赞一个人懂事,是称赞她懂他人的事、成别人的事,这样的人唯独不懂得如何对自己好。不会任性,不会撒娇,不会替自己求什么,越是懂事的人,越是喜欢掩盖真心。”
吕鹤迟浑身发抖,手足无措,又像是掉回年少时的日子,寻不到一个回应。
“琴棋书画闺阁礼仪我都不喜欢,阿娘从不逼迫我,我不能……我不能看着她因我而被父亲苛责……”
父亲高兴,阿娘才会高兴。吕鹤迟愿不愿做什么不重要,父亲想让她做什么才重要。
“我用尽所有办法让她开心,想让她觉得幸好有我这个女儿日子还能过下去……可是没用,她只要父亲,她不要我……!”
“所以我干脆就做父亲那样的人!只顾自己意愿就行!你们怎么想我通通不管!”
她转身欲走,却被崔玉节从身后箍住,贴着她发髻鬓边,“哈哈,想得可真美,可你做得了闻乾吗?”
他攥住吕鹤迟细细的手腕,不让她挣扎。
“他可以什么都不顾,而你偏偏什么都要顾。你这个懂事的好女儿,就只能怨恨自己无能为力,没办法拽你阿娘出火坑,才这么拼命要做劳什子‘吉兆’!”
手臂里的身体止不住颤动,崔玉节听见她不想被听见的抽泣声。
“我不跟你论对错,吕鹤迟。你既想做闻乾,也做了我的吉兆,那你总得跟我要点什么。一文两文都要算清楚的悭吝妇人,别说你只要求个心安,你哪有那么大方?”
他用手掌掰过她的脸来,“从我这里,你想要什么?”
吕鹤迟的嘴唇也在发抖,却依然忍耐着没有哭。
“不说没关系,不会说也没关系,我教你。”
崔玉节叫随侍武卫:“取火把来,这里有人要纵火。”
吕鹤迟满眼震惊:“你要做什么?!”
他纠正道:“不是我要做什么,是你要做什么。”
油布火把被塞进吕鹤迟手里,燃烧的火舌带着臭气与灼热,拂过她的面颊。
“既然怨恨,那就一把火烧了。深情有个鸟用,懂事有个鸟用?你不如就做个不孝女,做个毒妇,做个肆意妄为、予求予取的凶兆!”
崔玉节把着她的手,强迫她将火把伸向最近的廊柱。
“既然名字里有‘鲤’的人都任性不听话,既然小你两岁,那小郎君就教教吕大夫,什么叫做‘任性’——”不容她反抗,声音却比欢好时还温存。
“把这宅子点了吧,吕鹤迟。”
第71章
许久无人居住的宅院破败得很快,廊柱风化得也厉害,火苗舔舐着柱体,然后向四周延伸。小时候,吕鹤迟经常在这里追着弟弟跑来跑去,再大些,她会陪着阿娘一遍遍散步,对着父亲的配药房,久久凝望。崔玉节抓着她的手走到药房门前,“来啊,这是最应该烧的。”“不行……烧起来连累附近的人家怎么办?!”吕鹤迟看着仍来得及扑灭的火势,恳求道,“任性又不是一定得放火!”崔玉节可不听,一脚踹开木门,走进已经被药味浸透了的房间中:“你看,你父亲整日就在这里钻研些害人害己的东西,放着你阿娘不管不顾。没有他,你也不会落到我手里。”药柜、书柜、炉子、生熟药剂、干枯零落的药渣子,药碾、捣药罐子,晾在通风处的晒药架,吕鹤迟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来敲这里的门,大多数时间只有父亲的怒斥回应她。有斧子就好了,把门和房子都凿烂——她不止一次这样想过。“把你的斧子带来就好了!”崔玉节忽然说,“把他们砸碎了该有多畅快?是不是?”他哈哈哈笑起来,“要刀吗?还是给你找斧子来?”吕鹤迟脱口而出:“要斧子!”武卫便回崔府拿斧子去了。“走!先把你爹娘屋子烧了去,再烧你和你阿弟的!”崔玉节给出不知怎么排列的顺序。两个人跑过烧起来的抄手游廊,回到主院。但吕鹤迟先去了自己的厢房,把地上的手帕点着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它在火焰中变成一团焦黑的灰。崔玉节捡起一本落了厚厚灰尘的书,要用它引火。抖落灰尘后,封皮上露出《林间记》三个字。“不行,我还没看完!”吕鹤迟抢了过来。出事之前,她刚看了一半。罚没家产后的一些零碎,这么多年也被人拾捡光了,如今此书还能再拿在手上,堪称惊喜。她环视着小小厢房,捡起被扯破的帐幔,搭在窗洞上烧。武卫过来说:“总司使,望火楼看见火光,熸火队已经来了。”“我要此处烧完。”崔玉节说道。武卫得令而去。闻家附近虽有邻舍,但当年事情一出,均嫌弃太过晦气多已搬离,或改做它用不住人,因此旧宅烧光反而比扑灭容…
许久无人居住的宅院破败得很快,廊柱风化得也厉害,火苗舔舐着柱体,然后向四周延伸。
小时候,吕鹤迟经常在这里追着弟弟跑来跑去,再大些,她会陪着阿娘一遍遍散步,对着父亲的配药房,久久凝望。
崔玉节抓着她的手走到药房门前,“来啊,这是最应该烧的。”
“不行……烧起来连累附近的人家怎么办?!”吕鹤迟看着仍来得及扑灭的火势,恳求道,“任性又不是一定得放火!”
崔玉节可不听,一脚踹开木门,走进已经被药味浸透了的房间中:“你看,你父亲整日就在这里钻研些害人害己的东西,放着你阿娘不管不顾。没有他,你也不会落到我手里。”
药柜、书柜、炉子、生熟药剂、干枯零落的药渣子,药碾、捣药罐子,晾在通风处的晒药架,吕鹤迟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来敲这里的门,大多数时间只有父亲的怒斥回应她。
有斧子就好了,把门和房子都凿烂——她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把你的斧子带来就好了!”崔玉节忽然说,“把他们砸碎了该有多畅快?是不是?”他哈哈哈笑起来,“要刀吗?还是给你找斧子来?”
吕鹤迟脱口而出:“要斧子!”
武卫便回崔府拿斧子去了。
“走!先把你爹娘屋子烧了去,再烧你和你阿弟的!”崔玉节给出不知怎么排列的顺序。
两个人跑过烧起来的抄手游廊,回到主院。但吕鹤迟先去了自己的厢房,把地上的手帕点着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它在火焰中变成一团焦黑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