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带着人上堂屋这里,魏琨不是一个人来的,和他一道过来的还有一侍医,侍医道是戾帝体恤臣下,派他来给伏叔牙看病。
伏嫽背上直冒冷汗,戾帝猜忌心委实重,还要派侍医来看,她阿翁此时正酒醉睡着,真是被打的措手不及,要如何好?
“上工从宫里来,恐怕这一日水米未进,外姑还请让上工就食后,才有力气给外舅诊治,”魏琨打圆场道。
梁光君忙说正是,便吩咐下去,让庖厨赶紧起灶做饭,再请侍医上座,伏嫽也有眼力见,坐到茶几前,知会阿雉生炉,她亲自煮茶给侍医喝。
一家人都这般殷切,那侍医很是受用,他这样的小官从属于太常,朝里朝外甚不起眼,也只有在君王后妃身体不适时,才能施展医术,还得看脸色行事,若有不慎,脑袋都得搬家。
侍医饮过茶水解了口渴,厨下也送了膳食来,皆是好酒好菜招待。
梁光君请他入食案就坐,道,“只是一些家常便菜,若非太仓促,该杀猪宰羊来招待上工,也好叫上工吃的尽兴。”
侍医摆摆手,笑道,“翁主实在客气,莫说仓促,仆到现在才正正经经吃上了朝食。”
说罢苦笑了一声。
梁光君好奇问是何故。
侍医道,“今晨四更椒房殿召命我等为皇后殿下看脉,是以错过了朝食。”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四更天进的宫,得戾帝命令,才有机会出宫。
那定是皇后有事了,侍医嘴严,必不敢向外透露皇后如何,但伏嫽勉强能猜到些。
皇后多年患有红痭,得伏嫽提醒才终于对症下药,红痭需得慢慢调养,这才短短四个月,皇后就算病愈,身体也不宜受孕,可皇后偏偏有孕,定然胎像不稳。
梁光君十分体谅,让其安心用饭。
梁光君面露伤感,也说起伏叔牙的病症,“君侯有嗜酒的毛病,纵使我常劝告,他总也忍不住,这次生疽皆因酒起,腿已无法行走,今日我不过离家半日,他便又偷喝了酒,此时正醉酒未醒。”
说罢便哽咽出来。
伏嫽见势转头往魏琨怀里靠,瞅见魏琨张手,怕他把自己推开,心一横,直接将脸全埋进他胸膛,做出一副呜呜咽咽的哭腔,心里还嫌弃他这硬邦邦的身体硌人疼。
未几腰被一条手臂环住,还有只大手拍她的后背,她滞了下,偷偷抬眼,这狗贼真会装,之前看她满眼凶恶,眼下竟也露出怜惜她的样子。
还假模假样的伸手往她脸上抹了一把,旁人不知道的,还当是在为她拭泪,再让他抹两次,她脸上的胭脂都得被那只粗糙的手擦完。
一大一小哭的悲伤,侍医这口饭也吃的也不安生,草草饱腹后,便被引到东院。
梁光君将侍医迎入主卧,伏嫽进门前还忐忑不安,入内看见那床上挂起的帐幔便将一
颗心放回肚中。
床上传来阵阵伏叔牙的呼噜声,梁光君甚感窘迫,“君侯未醒,现今睡相尽是丑态,着实有碍视观。”
侍医就是来确认伏叔牙是否有病的,光听呼噜声,床上睡得定是伏叔牙无疑,伏叔牙又不是绝色美人,他也并非想看到伏叔牙那难以入眼的睡态。
“君侯既未醒,也不能吵醒他,且容我看看患处吧。”
梁光君忙到床前,扒开帐角,掀了被,露出一条腿来,梁光君掀起穷绔的裤脚,那腿上如伏嫽先时看见的一般,包了纱布,梁光君解开纱布,只见腿上肌肤密密麻麻长满了痈疽。
侍医看的嘶了声。
伏嫽都想跟着嘶一声,要不是她提前看见过阿翁的腿,真被这番景象吓到。
侍医端详片刻,说道,“君侯这症状,倒像是消渴疾引起的。”
梁光君急忙再将被里一只手拉出来,供侍医诊脉。
侍医把过卖相,便又问了梁光君一些事,譬如伏叔牙近来是否渐瘦,是否常饿等等。
梁光君一一答是。
侍医沉吟片刻,未有言语。
梁光君含泪问他可救否。
侍医道了声可救,但话中意思也明了,伏叔牙这病没法根治,只能缓解。
伏叔牙已近五旬,这样的年纪得了消渴疾,就算从前多威武能战,往后也不能再入沙场。
梁光君和伏嫽免不得又哭了一场。
侍医也无法,得消渴疾的有不少是豪门贵族,平日山珍海味不知节制,使得肺消津、肾阴亏损,身体也跟着出问题,舞阳侯这腿上的痈疽就是消渴疾引发出来的。
侍医开下治痈疽的药方,叮嘱梁光君务必要看着伏叔牙不能再饮酒,膳食也得忌口,这腿能不能恢复,还得看后续保养,若保养不好,性命也堪忧。
侍医没明说的是,就算保养得当,患上这消渴疾,也是身心受折磨,似痈疽这类病缓会反反复复发作。
侍医这里告辞了伏家,回宫里复命。
戾帝听闻伏叔牙患上了消渴疾,甚是大喜,与其让他死,还不如让他活在世上受尽病痛的折磨,这不比死来的解气?
戾帝心情一好,赐下不少滋补品给伏家,特准休假两月,待身体养好再复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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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送走侍医,梁光君也催着伏嫽夫妇回去,晡食都没留他们用。
在梁光君的目光下,伏嫽装作不知情,满脸难过的被魏琨搀上马车。
两人一进了马车,伏嫽就翻脸推走魏琨的手,侧对着他坐到坐几上。
魏琨也坐到另一侧。
互不搭理。
伏嫽想到他在自己脸上抹的那两下,赶紧找阿雉要了铜镜,镜中女娘红扑扑着张脸,再好的胭脂也搽不出这样的红晕,再有眼波氤氲,态生楚楚。
阿雉欣喜道,“女君这样比什么妆容都好看。”
伏嫽起一身鸡皮疙瘩,这都是在魏琨怀里捂出来的,她总不能为了美丽,次次埋人怀里捂一遭罢。
“我脸上的胭脂都被擦没了,有什么好看的。”
魏琨垂手在身侧,指腹间好像还残留着新妇的胭脂香,挥之不去。
阿雉嘀咕了句就是好看嘛,递上胭脂由伏嫽补好了妆容。
至家中,用罢晡食,魏琨入的旁边居室,伏嫽照样睡主卧。
傅母趁空问伏嫽,“主君今日早归,应是没甚公务,怎么也不来主卧安睡?”
“傅母不知,他半夜要走的,”伏嫽随口道。
傅母便有疑惑,也被糊弄过去了。
歇下来,伏嫽便能腾出精力回想伏家的事,若她没猜错,那床上不仅躺着她阿翁,还有贺都在,贺都患有消渴疾,前面他和阿翁两个在院里喝酒也是幌子,他腿脚显然不好,应是痈疽发作,正好能替阿翁解了这困境。
装病避祸,也定是贺都出的主意。
她阿翁是假病,贺都却是真病,他那条腿看起来很严重。
今日是不成了,明日再去探望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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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睡起,伏嫽听傅母埋怨,魏琨昨夜当真出去了,三更时携一身泥水霜露方归,睡到天明又起,此刻正在食堂用朝食。
伏嫽才记起今日魏琨休沐在家,不用细想,也知他昨夜跑去修建雎鸠宫处探勘了,重阳那日戾帝献傩舞祈求天地祖宗保佑薄朱的宫室建成,可见其对此在意,怕是时不时就要秘密派魏琨过去查探。
近来戾帝重新启用了一批新的郎官,可真正敢交托做事的,戾帝依然只敢信魏琨。
要不说魏琨有能耐,做走狗,是让戾帝最离不得的走狗;当反贼,是梁献卓嫉恨却杀不败的反贼。
伏嫽知会傅母备一些礼,她要去贺都的住处看望。
傅母道,“主君已与奴婢说过了,奴婢早就将礼备好,你们便放心罢。”
伏嫽也只一瞬纳闷,旋即就明白,她都能想到昨日是场演给戾帝看的百戏,魏琨自然也能想到,贺都于伏家有恩,她和魏琨去看望才是敬谢。
在这些事上,她和魏琨出奇的能想到一起去。
伏嫽梳妆后也来食堂用朝食,两人对坐,原该食不言寝不语,伏嫽端详魏琨脸色,倒看不出一宿没睡的疲倦,想必这次修建宫室要顺利许多。
这非好事,修一座宫室耗费无数人力财力,这是在劳民伤财,目下兴许无事,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后灾祸,都需戾帝自己承担。
夫妇俩用了顿安闲的朝食,临出门时,傅母交代他们不必早归,难得魏琨休沐,小夫妇自得好生出门玩乐,也省的伏嫽整日闷在房里无所事事。
伏家在城东城西各有一处房产,城东的房产原先伏叔牙要留给伏嫽和魏琨婚后居住,奈何魏琨不愿,便一直闲置,贺都是伏家的门客,城西那处房产就给他栖身了。
从京兆北城往西城,有一条直通大道,两人坐轺车一路畅通无阻,快进西城时,忽然从旁边一条羊道里冲出来一辆马车,马车上的人高喊着。
“颍阴长公主府马车,闲杂人等休要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