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刚刚指的地方就在旁边,里面医生正在面诊,都是直接喊名字进去的。
楼衔月推着轮椅站在门口,蓓蓓捂着胃,歪在她的手上急促呼吸着。但她手头上的活被抢走,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能盯着前方发呆。
商时序还没走出她的视野范围,她注意到他没穿西服外套,但那件衬衣像是昨晚穿过的。
带点灰调,剪裁得宜——也有可能是他肩宽背阔,所以显得衣服格外笔挺。
他拨开人群往前走,步伐很快,但无端有股沉稳的感觉。
接下来的事情快得和按了加速键一样,开单、测腹部超声、抽血、拿报告单。
结果称得上不错,没有胰腺炎、不是结石、不是胆囊炎,不需要更大动干戈做什么手术。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反应太剧烈,蓓蓓生理指标不太理想,医生问过他们宿舍的条件后,还是建议输液完留院观察一天。
医院的服务态度很周到,先领着她们去安排好的病房。楼衔月进门时愣了下,居然还是单人的,很安静。
蓓蓓被折腾了一晚上,吃完止痛药后挨着床意识就模糊了。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楼衔月赶紧回宿舍休息,就连护士进来扎针都没醒。
但输液需要有人盯着,护士嘱咐她差不多到时间就按铃喊她换药,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房间里重回寂静,楼衔月的心跳在这片安宁中缓缓平复。她站在床边,看着蓓蓓熟睡的脸,难免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今夜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她的手脚后知后觉涌上麻意,支撑不住脱力一样往后晃了晃——幸好商时序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
很单薄,湿透了的衣服还没干,一手掌的冰冷。
“谢谢。”楼衔月下意识说,然后心脏猛地一缩,仓促回头:“商总……”
商时序按着她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缴费单叠得整齐,他刚进门:“手续已经办完了,但得到医院上班时间护工才能到位。”
“麻烦您了。”
她想站起来道谢,可他的力道很足,眯着眼不冷不热地命令道,“好好坐着。”
楼衔月坐是坐了,脊背挺直,半晌后又问:“商总,一共花了多少钱……我、我先转给您。”
她睫毛轻颤,一点儿都不想亏欠他的样子。
之前不是这样的。他心头冒出这个念头。
送她回家、给她撑伞、教她工作,就连在酒吧中的出手相救,她的态度都有所保留,有感谢、但不会干脆利落尽数偿还。
好似在他们之间开了个口子,给下一次的对白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但是此时此刻,她拒绝了他的好意,即使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某个画面在脑中闪现,商时序忍不
住拧紧眉头。
他已经被这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冲垮,下意识忘记了这事不止一次发生,而是统统归结于昨夜。
所以,是因为她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承诺、所以才想起来要和他划清界线?
那为何今晚不第一个找那人求助?
他眼里的烦躁一闪而过,很冷硬的语气:“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楼衔月并未放弃,继续追问道,“您今晚已经帮了很大忙了,等事情结束,我……”
“你怎么样?”商时序打断她,有一种冷酷的看透,“你现在想补偿我?感谢我?用什么?到哪个程度?”
他其实想问,是和之前那样吗,她是对任何人都会这样吗,从前是他,之后呢?
既然、既然是他过,那为何还要选择别人?
但他没说出口。
楼衔月的声音戛然而止。
“说话。”他面色阴晴不定,居然有点从未见过的锋芒逼人。
她张了张嘴,那句话确实是未经考虑就脱口而出,以至于在这种逼问中节节溃败。
“我……”
楼衔月嗓音干涩,无论如何都接不下去。
她豁然贯通,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一餐饭、一份合心意的礼物、一些口头表达的敬重,这些在日常交往过程中用于等价交换的东西,之前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之间过。
正因为从未出现过,她若现在才要弥补,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不缺吃穿、不缺钱、不缺言语夸赞,理所当然的,他缺少的东西非她能想象,不是她力所能及。
于是,这种情况下,能被宣之于口的任何报答,好像就只剩下她最不愿意——也是被他误会过的哪一种。
楼衔月是惊弓之鸟,一瞬间张皇失措地看着他:“但上次……”
上次他明明推开了她。
他是正人君子、他不要挟恩图报,所以他推开得毫不犹豫。
她知道有所误会,所以这段时间一直竭尽全力在澄清。
这是因为,她心知肚明,她的自尊,让她的自投罗网只能限于公平公正的开始,绝不可能要用这一种方式。
她的后退却没有换来他的怜悯。
商时序至上而下地打量她,他松了松领带,唇角的笑也是冷的:“我难道不可以反悔?”
第32章 吓到她
事情不该变成这样。
楼衔月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缘,还未坠落,却已经被失重感裹挟。
她看不透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究竟是认真还是玩笑。有生理性的泪水凝聚在眼眶边缘,光影模糊中,他的脸色越发莫测。
唯独清楚的,是他向前踏出的一步。
脚步声中,楼衔月的辩驳苍白无力:“可你不是这种人。”
她的手指被捏到发白,眼睛睁着不敢眨,一阵一阵很细密的颤抖从她脊背窜上来,很明显的恐惧。
“不是哪种人?”他的动作比她更快,转瞬之间,呼吸声近在咫尺。
很灼热的气息,从脸颊侧边席卷而过。
商时序靠得太近,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睛里清晰到纤毫毕现。
——包括她眼尾的泪。
没有落下,但比没有落下更加可怜,像是控诉他行为过分的证据。
大脑接收到这个画面的同时,商时序无懈可击的伪装一顿,一种突兀的松怔出现在他脸上。
她被吓到了。
他心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如响钟,撞得他轻微恍惚。
这一刹那,他的呼吸都停顿,但不等他有所反应,有震动声从她身上传来。
是导员的号码。
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夜半惊醒,也可能是宿管阿姨也去了讯息。
但他总算是看到了手机上那数通未接来电,着急忙慌地回拨给她:“衔月?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的声音将楼衔月从窒息中抽离,她倏然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靠上白墙,那口气猛地喘了上来。
楼衔月握着手机放在耳边,惊魂未定,张着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气音。
她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终于说得出口:“老师好,不好意思深夜打扰……”
事情并不复杂,导员听完后当机立断说现在过来,让她再等一会儿。
挂断声结束,楼衔月缓缓放下手来,垂着头,就是不看他。
她不知道他会再说些什么,那阵惶恐虽然消失,但酸楚感蔓延开来。
她死死睁着眼睛,不让像是服软求饶的眼泪滴落。
视线余光中,商时序的手掌伸出。
她以为他还要继续,握着手机的力道重到指节泛青。
等他的手快到眼前的时候,她终于抵抗不住,咬着牙喝止他:“商总!”
她的害怕全盘托出,成串的从脸庞滑落,她哽咽道,“用别的可以吗,我错了,那我反悔了可以吗,我……我不要这种……”
那指尖突地停止住了,半晌,商时序的声音很低:“对不起。”
楼衔月一愣,她抬起头来。
原来是她错怪他,因为他脸上的懊恼能够很轻易被看穿。
他看见她的泪痕,被烫到一样侧过头去。
“我只是想和你说这个。”他沉沉呼吸着,原本想安抚她的手捏成拳头垂落。
他闭起眼睛:“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冲动,我不该这样对你,我……”
商时序的自省是生疏的,是失措的,他回过头重新看向她,保证的话语郑重其事:“不会有下次,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能够让不可捉摸的商总如此讲话,足以见得他是真心实意。
但泪水哪能是说收就收,就算他如此道歉,楼衔月依旧牙关紧闭,只有抽噎声停了。
他看出她的态度软化,低下头来,垂着眉眼柔声道:“再哭下去,等下你的老师过来了,看到这幅场景,一定是要误会出了大事的。”
这语气和缓到像在哄她,但他就连哄人都这么从容不迫、慢条斯理,像一尊神佛偶然流露的温存。
“那我就实话实说。”她不肯承认自己心律失速,硬邦邦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