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丢失的古董不下十件,全是收藏于顶楼的金铜重器。有青铜小鼎、自鸣钟,还有金锡杖。其中最为珍贵的,当属一座铜镀金珐琅葫芦式三星献寿转花钟,其价值不可估量。
一下子少了十余件古玩,房间内有些空,地板上还残留曾经摆设某件器物的印记。因着负责打扫顶楼房间的仆人已死,其他人无法描述丢失古玩的大致造型,宋芳笙退至门口,问三名死者各死在哪个位置。
“这,”仆人脚尖点地,地板上隐约散发出清洗过的味道,“他们还把凶手的名字用血写在了地板上,几位太太恐用不着费心思,交给警察抓人就是。”
“什么?难道他们认识凶手吗?”宋芳笙心一沉,勘查现场的乐趣顿时少了一半。
仆人温驯点头道,“上海应该没有不认识的——他们写的是‘白扇周’。”
“白扇周,那个神偷手?”
宋芳笙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蹙眉表示不解。叶秋容则一脸崇拜,眼冒桃心道,“这两年突然出现的一个江洋大盗,据说是鉴宝高手,更是盗宝专家,能做到飞檐走壁、翻墙爬窗不留痕迹。此人擅乔装改面,专偷货真价实的古玩珍宝,从不出错,所以报纸上都管他叫白扇。曾经有目击者看到过他其中一次行动中暴露在外的长相,肖像画贴出来之后,有人说他同自己认识的一名周姓男子极为相似,所以得名‘白扇周’……但此前,从未听说过他偷东西还会杀人啊。”
沈丽曼检查完房间门锁,开口问仆人道,“三人都写了?”
“米婶没有。”
“字迹可都完整?”
“十分完整,早前警察上门之时还拍了照呢。”
“那你可看见,两名死者写这三个字的笔划和大小都差不多?”
“对。”
“不对。”沈丽曼似笑非笑道,“正是这样才不对。且先不说,人在头部中枪之后,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意识和操控四肢的力气,快速死亡,根本没时间写下完整的凶手名字。你只仔细想想,那两名仆人是你旧相识,他们两个平日里可识字?书写可工整?字迹有无可能完全一样?”
一语点醒,仆人呆愣地看着面前神情淡漠的自信女人,旋即略带羞愧低下头去。
顶楼死者头部中弹,子弹打进他身后墙内,从角度可以得知,是凶手从楼梯上到顶层之后立刻开枪射击;一楼会客厅的死者死在茶几边上,子弹落在地毯上,没什么特别。
三人最后来到米婶所住的房间,看到一颗子弹孔清晰地出现在床侧墙壁,床褥上留有血迹,尚未来得及清理。
仆人有些害怕,指着枕头小声道,“米、米婶就死在床上。我最先发现宅子里两个人的尸体,进来叫她的时候发现她脑袋枕着枕头,正中间好大一个洞……”
根据子弹孔的位置和尸体的位置,宋芳笙有了初步推断,“那就是凶手推门进来被她察觉,刚从床上坐起身来,往门口看去,就被站在门口的凶手一枪击中,顺势倒回床上,所以才会在侧边墙上留下弹孔。”
尸体已经被警察署的人带走,不过就算还放在荣宅,宋芳笙也没有勇气去看,更别提叶秋容。
查看完所有的现场,沈丽曼和叶秋容被带到偏厅小坐歇息,宋芳笙不知去了哪里闲逛,姗姗来迟。
一口玫瑰花茶下肚,清润甘甜。叶秋容不想在死了人的房子里久待,喝茶的间隙四处张望道,“姐姐们可还有想要问的?没有的话,我们走罢。这里头堆满了从土里挖出来的东西,原也不住人,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更别提现在还死了三个。我总觉得有一股阴风从身后吹过来,怪瘆人的。”
“那就说说到目前为止,咱们了解到的线索罢。”
沈丽曼先开口道,“首先,凶手杀人偷东西,意图嫁祸给盗贼‘白扇周’,但白扇周此人犯案,一不杀人,二不损坏门窗。我看顶楼房间门明显是被撬开,虽然损耗很小,但依旧不是白扇周盗窃的一贯手法。再者,有一点我不明白,凶手杀宅中值夜的两名仆人情有可原,可为何要杀米婶?从米婶的死亡现场可以看出,她死的时候还在睡觉。下人房间离主宅尚远,凶手要逃跑也不会经过,他完全没有杀害米婶的理由。最后,我发现旧宅所有被撬坏的门和保险柜,损耗都极小,几乎都只有很小的划痕,应该是使用较为专业的工具做的。不知道这个线索能指向什么。”
“我同意,”宋芳笙激动道,“我也觉得米婶的死十分蹊跷,突破口说不定就在她身上。所以我方才找仆人,私下问了她的家底情况。据仆人了解,米婶家中关系单薄,先生早逝,只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养在老家哥哥家中,靠她每个月寄一些钱回去,身边也没有亲属或者朋友沾染偷盗、赌钱之风。我怀疑是荣六少爷被赶出去,怀恨在心,刚才又给警察署去了电话,找顾均胜的手下李正问了荣时邈的下落,结果发现他根本不在上海。”
“还有一点,”沈丽曼从指间取下一枚戒指,放在手上把玩道,“被偷走的东西固然值钱,体积却都不算小。如果凶手真正的目的仍然是偷盗,需要尽快将赃物出手,做到短期变现,旁边明明有一柜子金玉扳指和玛瑙翡翠,随便拿上七八个,其黄金和玉器不但更好脱手,也更好携带。这一点也与白扇周不吻合,凶手显然不识货。”
除此之外,他们既没有怀疑的对象,也不知道去何处寻找丢失的古玩。总不能故技重施,又闹出什么“被诅咒的转花钟”这种市井异闻出来罢?
花茶见底,三人正准备起身离开,小春急匆匆从会客厅绕进来说道,“少奶奶,少爷的车来了,说是来接少奶奶。”
叶秋容身边丫头四妞紧随其后,说是段三少爷也来了,车就同顾均胜的车停在一起。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段澄恩还好说,那个叫四妞的丫头,宋芳笙和沈丽曼早就怀疑她是段澄恩安插在自己太太身边的眼线。可顾均胜是怎么知道的?
哦,她想起来了,自己刚才给李正打过电话。
那小子……
“既然都来接了,那我们便告辞了。”沈丽曼拿起手包,带头走出去。
段澄恩和顾均胜站在客厅里,一人着白色西装,英挺文雅;一人穿黑色警服,气宇不凡。叶秋容还若往常一样,一到段澄恩面前就换上讨好的嘴脸,娇滴滴地问他在公司累不累,晚上吃什么。
顾均胜一张脸绷得比报纸还直,宋芳笙迟疑着上前两步,还未开口,先被数落。
“玩够了没有?”
“什么玩,我正经是来查案的。”
“此盗窃案出了人命,非同小可,哪里是之前你们看看报纸、看看日记就能破的。再说你怎么知道,这宅子就再无危险?若是出事,我……”
“你如何?”
顾均胜对上她坦然的眼神看上一阵,末了收敛回眸,侧过脸去说道,“……我没办法向爸妈交代。”
用不着你上赶着交代。这话她没说出口,怕又被面前古板的男人瞪眼,外人面前总要给他留面子。
五人前前后后走出来,荣宅的仆人站在两侧,一边各三人,低着头恭敬有加。
叶秋容挽着段澄恩胳膊,一边走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忽地眉头蹙起,在原地站住。
“怎么了?”
“有点不对劲,”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小声嘀咕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啊对了——”
女人伸手指向站在大门右侧的其中一名仆人,朗声道,“多了一个仆人!你是谁?”
此话一出,宋芳笙方想起三人进门的时候,整个荣府旧宅里只有五名仆人,此时两边各三名,可不就是多了一个?
叶秋容笃定的语气引众人注目。仆人们苦了抬头,看见身旁多出一个人来,也是吓得不停,纷纷往旁边躲闪。
段澄恩把叶秋容护在身后,顾均胜也立刻站到宋芳笙和沈丽曼面前,掏出手枪,目光凛然道,“抬起头来。”
佝偻的男人缓缓抬头,脸上褶皱纵横,一脸的老相。可仔细一瞧,布满皱纹的面庞却带着一双极为年轻的桃花眼,鼻梁挺而鼻翼窄,隐隐透着俊秀。
“哎呀,我只是来看看热闹,不是什么坏人。”
这声音夹着端着,一听就不对劲。顾均胜扣动扳机,目光沉了沉继续道,“说谎。把手举起来。”
“我真不是……”
“把手举起来!!”
“他不是老头!”躲在段澄恩背后,叶秋容露出脑袋,指着他,“你们看他的脖子,面皮和脖子的皮肤都没连上。”
这话犹如投石入湖,又激起一阵骚动。
男人见状也懒得再装,缓缓直起腰身,竟同顾均胜一般高矮。他低声笑着,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
“哈哈,这位小姐不但生得漂亮,人也聪明。不知姓甚名谁?”
如此赤裸裸的搭讪,段澄恩当即黑下脸来,眉眼下压死死地盯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