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绫听罢,沉默了一瞬,问,“那我呢?”
“绫儿,这些天我冷眼看着,也知道你比他能抗事,不叫人不担心……”
季绫面色沉了下来。
可厂子里第一批枪就要交出,如今不能叫周柏梧多想。他未必会疑心自己和季少钧在共谋,可消息若是走漏出去,叫他上头的人来了,怕是要引起怀疑。
季绫咽下一口气,脸上挂着笑,“奶奶,你瞧你说的,医生都说了,你没什么大碍。”
周瑾紧紧地攥住她的手,用力地握了一握,“好孩子。”
第95章 ☆、95.小白
季绫从医院回来之后,先去了周青榆的院落,那些物件一如既往,可见她走时什么也没带。
院子角落干枯的灌木丛里摇晃了一阵,钻出来一只通体乌黑,只有四只白爪子的小狗。
季绫蹲下身子,冲它拍了拍手,“小白,过来。”
小白只当季绫要跟她玩儿,俯下脑袋,翘起尾巴,横着跳来跳去,边跳边尖着嗓子叫。
“这傻狗。”季绫无奈地笑了,笑着笑着又掉眼泪。
小白兀自跳了一阵子,见她没动静,便“哒哒哒”地上前,脑袋顶起她垂下的手,蹭来蹭去。
季绫抱住小白,脸埋在它柔软的毛发里。
直到腿蹲麻了,才将它抱起来。
远远地闻到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儿,进了院子,看见周柏梧站在院中的大樟树下,正跟一个老妈子说话。
那老妈子原本低着头看火,见季绫来了,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季绫强笑着,“说我什么呢?”
“不过怕你思虑伤身,叫何妈去开了两贴药来。”
周柏梧一见她抱着狗,眉头就皱了起来,“别抱了。”
“青榆走了,我得帮她照顾小白。”
周柏梧冷声道,“别提她,若不是她,奶奶也不至于进医院。”
小白也不知怎得,平常不叫唤,今日见了周柏梧,一个劲儿地冲他叫。
周柏梧不耐烦地伸手去抓小白的后颈皮,“叫你们别乱捡狗,这狗喂不家,仔细咬了人。”
季绫只是抱着狗不撒手,“叫狗不咬,别担心,你别吓到它了。”
何妈眼见着两人要吵起来,忙道,“少奶奶这是心细呢,养个狗儿就这么耐心,过个一年半载有了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宠呢。”
周柏梧的面色缓和了些,冲季绫伸出手,“来,给我。”
季绫正要递,小白却龇着牙,喉咙里呜噜呜噜的。
“算了,我把它放下就好……”季绫说着,往房里走,“粟儿!窝弄好了吗?”
粟儿匆匆从房间出来了,“哎呀,还没呢!”
周柏梧揽过她的肩头,“歇息吧,别为了一只狗操心。”
季绫道,“你去睡吧,我带着小白去青榆房里安顿。”
“你又在闹什么?”他语气里已有怒意,“你丈夫还不如这只狗?”
“我是这个意思?”季绫只觉得被莫名奇妙冤枉了。
周柏梧突然间气不打一出来,甩开她的手,随手在门边拿了一把雨伞,推开门就要往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白身上打。
季绫的手背被甩得撞上衣柜的尖角,登时红肿了一块,她顾不得疼,快跑几步,搂住他的胳膊,“你跟它置什么气?”
“你还当你是小孩子呢?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你爱怎样就怎样?周青榆是走了还是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周柏梧越说越气,抬腿踢了几脚小白,小白疼得叫声越发尖利,是凄厉的哀嚎。
米儿慌慌张张跑了出来,边跑边扣扣子,连声劝着。
粟儿慌极了,不管不顾地跪在地上,抱住周柏梧的腿。
周柏梧一把推开米儿,米儿没站稳,向后倒去,连连拿手撑着,却跌在一丛满是刺的枸骨里。
见粟儿不撒手,又抓着她的头发丢开。
动静闹大了,又惊动了几个小丫头。
一时间劝架的,嚎叫的,安抚的,整个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
闹了半响,被周家人拥上来劝了一劝,终于停战。
周柏梧默不作声进了屋子,坐在桌边。
季绫一晚上思虑重重,缺觉,方才又闹了大半天,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忍着不适,唤来小丫头送了一壶热水进来,为他倒了一杯,“方才吹了冷风,喝点热水暖暖吧。”
“你现在倒是体贴了。”周柏梧冷笑一声,抬手打开那杯水。
水洒出来,烫得她的手背登时一片红,火辣辣的疼得犹如千万根针扎。
季绫“嘶——”了一声,将手背贴在冰凉的桌面上。
周柏梧撇了她一眼,接着说,“体贴老妈子体贴狗,就是不知道体贴我。当初我瞎了眼了……什么时候你能不这么任性?”
季绫强忍着脾气,怒道,“你的日程,这几天都没什么安排,晚上睡不好白天补觉也就罢了。你在这里吵我,还不如去床上躺舒服!”
周柏梧一拍桌子,吓得季绫一激灵。
他冷笑一声,道,“我可不像你,厂子的事也不顾了,先前成天往医院跑,别忘了你是谁家的媳妇。”
“目前并无紧急的事,你紧张什么?”季绫冷笑一声,捡着他的痛楚狠命地戳,“莫不是钻营了这么久,好容易混了个一官半职,就成日间提心吊胆?”
周柏梧气得将桌上的茶杯掀翻在地,“你懂什么?轮得到你说我?”
“你真碰上问题就解决问题,现在指着我的鼻子骂,算什么?”
周柏梧站起身,扬起手,终究没落下。巴掌停在她的脸旁,冷笑一声,“季绫,你就是最大的问题。”
说罢,他一把扯下门口架子上的大衣,扯得架子倒了,丁零当啷带倒了一堆东西。而后,“哐——”地一声推开门,扬长而去。
季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米儿与粟儿见周柏梧走了,才进来。
站在季绫身旁,见她手上红了一块,已经起了泡,连忙去取了烫伤的药。
上药时,季绫疼得手止不住地颤抖。
粟儿方才在门口听了,劝慰道,“少奶奶,少爷那是因为在办公室受了下属的气,才说的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受气?”季绫问道,“你听谁说的?”
粟儿道,“昨天中午少爷午睡起来,尽挑我的错儿,骂了我半天,骂着骂着就说到那事儿了。”
“原来如此,只是他在我面前提也不提这事儿,倒骂起我来了?”
“少爷是怕收不住脾气吧?在我们丫头面前倒是无所谓的。”粟儿说着,自顾自笑了笑。
“看方才那架势,也没收住。”她见米儿的手上已经缠了纱布,问,“你还好吧?这些天别做事了。”
米儿笑道,“四小姐疼得声音发颤了,倒来问我好不好。我皮糙肉厚的,能怎么样?”
米儿见季绫的头发在方才的争吵中凌乱了,便将她的头发解散,先用手指梳开,见她颈间几块拇指大的青紫,拿手去摸,“小姐这是刚刚碰着了?”
“没事……不疼。”
正说着,却听见一声凄厉的狗叫。
何妈正举着一根木棍,狠狠地打小白。
季绫喝道,“你做什么。”
何妈见是季绫,讪笑着垂下手,“少奶奶,这是少爷吩咐的,你就别为难我们底下人了。”
小白见季绫来了,连忙跑到她的身后,呜咽着哀嚎。
季绫抱起小白,往门口走。
何妈匆匆上前拦住她,“少奶奶……”
季绫道,“他若是问起,你只说远远地丢到外面去就行了。”
何妈还犹豫着,季绫瞥了一眼她手上的一串木珠子,道,“好歹是条性命,他若是问起来,你就推给我。”
说罢,季绫抱着小白出了门。
小狗巴掌大的脑袋在她怀里拱来拱去。
法租界。
季绫
抱着小白来,他一如往常歪在门口的沙发上睡着了。
她看着他面颊瘦削,越发爱怜。
记得漢昌降下第一场雪的那日,他们约定好只要一个月,造完这批枪,就去香港,安安心心过他们的日子。
冶铁厂的炉子烧得旺,不是停炉的时候。于是,就这样继续了下来,把枪支一箱一箱送进南方的山林。
她把小白放在地上,轻手轻脚地上前。
小时候,季绫怕狗。
他却喜欢,走在路上看见人家养的,总忍不住瞧,却顾虑她,不去碰一下。
季绫七八岁的时候就看出来他忍着喜欢,后来一同上街,瞧见了狗,便大着胆子上前。
如此一来,渐渐敢摸狗了,慢慢就喜欢起来。
他立即就醒了,瞥见小白,自是满眼笑意,“绫儿,哪儿来的小狗?”
季绫便讲来龙去脉都说了,说到方才那一场争吵,越说越气。
季少钧撑着脑袋看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