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街转了出去,天色渐暗,街上灯一盏盏亮起来,黄昏化为夜色,风也潮得发冷。。街道一弯一弯的,都是石板路,走得腿都酸了。
他们在港岛西边一个斜坡上拐了两个弯,来到一条不算宽的街,街边是斑驳的洋楼和老诊所改的店铺。楼下有卖干粮的,烟铺、杂货铺、洋货铺并排,倒是采买方便。
沿街那一排,最西头靠着水沟的一栋三层小楼贴着一张“出租”字样,纸上写得潦草,还打湿了半角。
他们敲了几下门,隔着帘子探出一个瘦小的中年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嘴里含着烟斗,笑嘻嘻地打量他们。
“阿啦要租屋?”他口音怪异,粤语、上海话、洋泾浜混在一处,慢慢说了几遍,连带着比划,季绫才勉强听懂。
“系楼上旧宅,三层,全住得,一楼以前开喇牙医馆嘅。便宜。”
“怎么便宜?”季绫问。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用烟杆敲敲门柱,“阿嗲,前朝年尾有人吊颈……但你哋北边人,唔怕鬼嘛。”
季少钧扫了一眼,窗子破了几块,屋檐斜着,雨水痕迹斑驳,门扇拿手推了推,沉得很,又结实。
季绫眼神一转,笑道,“死人是你祖宗啊?讲得这么细。”
那人咧嘴笑得更欢:“唔系唔系,我老豆都唔敢住,留落嚟收租罢了。八块一个月,不讲价。”
他们绕着看了一圈,进门时,楼板吱呀作响,屋里落满灰,空气里有一股子冷霉味。厨房靠后,有一个小院,天井虽荒,却没塌。墙上还有一排铁钩子,像是悬挂器具用的,边角贴着从前法文印刷的标签,隐约可见“Dr.Roux”字样。
“采买方便。”季少钧说,“去港口、打街车、送水、买药都近。”
她环视一圈,看着窗框外点点灯火,最终点头,“租下。就这儿了。”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5-15
历经99章波折,妹终于成了这个小家的一家之主!!
第100章 ☆、100.新的开始
租下的这栋小楼,门脸正对街角天主堂的斜屋顶,白天有钟声响,晚上风吹钟线叮当响个不停。
小楼三层,一楼曾为牙医馆,格局开阔,左边是旧候诊间,摆着一张年头久远的诊疗椅,椅脚锈迹斑斑。右侧
一排玻璃柜空着,柜顶蒙灰。后头有厨房、小院,通往一间侧屋。院墙斑驳,地上铺着碎石砖,还长着几株枯枝吊兰。
二楼是主卧与一间带阳台的小书房,木楼梯狭窄陡峭,每踩一步都吱呀作响。三楼是阁楼,一进门就是低天花板,堆满了牙科用旧箱子和法文资料。
他们刚搬进去那日,街坊邻居就纷纷探头探脑地张望。
“是搬进前头旧屋那几位北边人?”
“一个疯娘,一个病男人,还有个细细粒粒的丫头。”
“个个样子清秀嘅嘞,可惜咯。”
季绫一行人并不搭理,只打水擦窗,把能用的灶台收拾干净,把周青榆安顿在二楼靠阳那间小房里。
她拿着钥匙四下巡视。
走到一楼后侧屋时,门是掩着的,门口贴着一张早已发黄脱边的黄符。
“这儿是堆杂物的?”她问米儿。
米儿一边洗水缸一边答:“那间昨儿没开,看起来怪潮的。”
她抬脚踹了一脚,门应声倒塌。
进去了,霉味扑鼻,光线黯淡。
正中央直挺挺地摆着一副木棺,长约六尺,用蓝布盖着,只露出半截棺尾,上头还压着一块碎砖。
季绫绕着棺材转了一圈儿。
屋内靠墙放着一张供桌,上头香灰不薄,两只瓷碗里摆着已经干瘪的红豆与黄豆,香灰深处还插着几根发黑的香烛。
供桌上头挂着一个长着獠牙、尖嘴鹰鼻的泥塑像,头戴花冠,披着红布,神像眼珠凸出,狞笑着,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时,几个好奇的街坊跟着进来,梁老婆子一瞧,吓得往后一跳:“阿弥陀佛!唔系讲笑,这屋以前吊过人……隔壁老苏话有乜邪气,八字轻嘅唔好住!”
有人嘴快:“传话讲得灵,开头住进来嗰牙医就病倒,连夜搬咗!”
“里面……唔会真系……”
季绫什么也没说,掀开红布,手搭上棺盖。
“你做咩——唔好开啦!”街坊连连后退。
“棺材放我家里,还不许我开?”季绫语气淡淡。
季少钧上前打了把手,两人用力推开棺盖,木板发出一声沉响,灰尘扑起。
众人全都屏息。
有人大着胆子探过头去。
棺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块破麻布和几截老旧的檀香木,角落里滚出一个雕花木佛珠,蒙着灰。
“……什么都没有。”她拍了拍手上的灰。
梁婆子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一句:“哎……北边姑娘心真大。”
季绫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副棺材,正好米儿说炉膛里一点干柴都没有,连做饭的木块都找不出几块。
“用棺材。”季绫语气干脆得像在说一块门板。
米儿一愣,手里的扫帚都顿住了:“绫儿……”
“木料结实,干透了。”季绫蹲在侧屋门口,朝那具空棺抬了抬下巴,“反正也用不着留着。”
话落,她已经从屋角拿起斧头,挽了袖子,掂了掂重量。
季少钧站在她身后,“我来。”
“你伤着腰。”她将棺身侧板稳住,手腕一抬,干脆利落地一斧劈下。
木屑飞起,斧头扎进棺板,发出沉闷的咔嚓一声。
“好料子。”她吐出一口热气,又是一斧下去。
火终于点起来了,木料烧得极旺,带着一股好闻的香气。锅是生铁锅,刷得干净后在火上冒出白烟。
从街口挑回来的白菜、豆腐、腊鱼都洗好了,按照漢昌的吃法,先煮肉汤再下菜,一锅菜煮得香气四溢,咕嘟咕嘟响。
“好香,尝一口。”季绫盛了碗热汤,递给季少钧。
吃罢饭,收拾完已经夜深了,屋外风还在刮,灶火早熄,只余余温。
米儿和周青榆已经歇下。
季绫坐在椅上,头发散开来,她神色松下来了,眼神却还没从这日的疲乏里抽出来。
屋里昏黄的灯光晃在墙上,照得她的影子长长地落在竹席上
季少钧端着铜盆走进来,水面冒着热气。
“泡脚吧。”他说。
她愣了一下。
他弯腰蹲下,把铜盆放在她脚前。
她还没脱鞋,笑着撩他一眼:“我自己来。”
他已经握住她脚踝,小心地将她的鞋袜脱下来。
刚褪下棉袜,一股血味扑上来。他手一顿。
她脚底血肉模糊,水泡破了不止一处,脓水干在皮上,早冻成一层干裂的痂,脚心、脚跟满是鲜红的磨痕。
“……怎么不说?”他声音压得极低。
“说了你们就不让我下去跑了。”她轻描淡写地笑,眼角却泛红,“都不好,得撑起来。”
他将她的脚轻轻捧起,浸进热水里。她嘶了一声,腿一缩,他却不放。
水把伤处的血渍晕开来,一圈一圈泛着淡红色。
他一手托着她脚心,一手蘸水轻轻洗着。
终于洗净了,水也凉了,他把铜盆移到床下,热毛巾拧干了,一寸一寸地擦净她脚底的血。细得过了头,连趾缝都没放过。
而后他低头慢悠悠上药。季绫被他的动作弄得痒,只想往回缩,他却低头在她脚背上轻轻亲了一口。
她脚一蹬,蹭上他脸颊:“我这脚沤了一天,也不嫌臭?”
他轻笑,抬眼看她,“你小时候在田埂上乱跑掉进粪坑里,怕被骂,是谁抱你回去洗的?”
季绫捂脸,“陈猫旧老鼠的事儿还提,你这人果然记仇!”
季少钧续道,“是我给你洗净了换的衣裳。要是嫌,早就嫌了,何必等到现在?”
季绫撑着床沿,看他低头的样子,像捧一块玉耐心雕琢,一丝不苟。
她笑了起来,眼角挑着,“那你几时对我动的心?”
他动作一顿,只笑了笑,没答话。
她脚抬起来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脸颊,“说呀,什么昏话都说过,现在倒不好意思了。”
他将毛巾甩进盆里,药瓶拧紧放好,然后一手按住她脚踝,身子一倾,就把她整个人压进床铺里。
季绫嘻嘻一笑,拿手攥着他的领子,“就知道你不会好好说话。”
“说出来有些不道德,”他低头,嗓音压得低哑,“就不说了。”
他手已经从她膝盖往上,钻进她的衣摆,一颗颗解开的扣子。
她仰着头笑着说:“再不道德,也没有你现在做的事不道德。”
他没接话,只是吻她。
季绫轻轻推了她一把,“身子不要了?”
他只顾着吻她,从锁骨咬上来,再到唇边,那吻含着太久的憋闷与破罐子破摔的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