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应钦心里一紧,皱眉道,“他出价多少?”
王怜花想起季绫并未说确定的价格,叫她随机应变,比伍应钦高二三十文即可。
她想了想,说,“李先生先前也是一百五十文,这两天因伍先生在收,他要的量不够,便涨到一百八十文。”
伍应钦的脸瞬间冷得像结了冰。
“胡说!”赵世矩在旁听得直摇头。
伍应钦扫了赵世矩一眼,道:“赵兄,怎么说?”
赵世矩摇了摇肥硕的头,神色认真了几分,“敬之,这最好的杉木也卖不到这个价啊!姓李的疯了不成?”
伍应钦狠狠地盯着王怜花,“你们县的杉木都卖了?”
王怜
花故作思考了一阵,道,“回老爷的话,都卖得差不多了。”
“砰!”
伍应钦猛地一掌拍在桌上,茶盏被震得翻倒,滚烫的茶水淌了一地,他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被人狠狠地摆了一道。
这姓李的,比他想象得还要精明狡诈,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抢先一步掏空了他计划底子。
赵世矩见他脸色难看,端起酒盏晃了晃,一副看乐子的模样,“这下怎么办?”
伍应钦咬着牙,道,“只要我出价够高,不愁那姓李的不卖给我。”
赵世矩挑眉,嘴角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讹你怎么办?”
伍应钦脸色阴沉,声音低沉如铁:“我别无选择。”
赵世矩想起议婚宴上那死丫头跟季少钧一唱一和,弄得他难堪,心下不快。
如今,他有意叫她不好过,抓住了这个机会,添油加醋起来,“那倒是,等你娶了季小姐,整个江浙的丝织业不都是你说了算?有老帅照着,要不了多久也就回本了。”
“正是。”
赵世矩的笑意重新浮现,端起酒盏轻轻碰了碰桌沿,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可你就不怕季小姐不愿意?”
伍应钦蓦地抬眼,神色阴鸷,“她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赵世矩大笑:“这才像话!”
伍应钦不再多言,径自起身离去,心里已经盘算起下一步的棋局。
这一局,他已输了一子。
但他不能认输。
他只能破釜沉舟——要么彻底翻盘,要么一败涂地。
……
季绫给周柏梧在沿江饭店定了一套房,教好话术,叫他扮演那位李先生。
三人在周家排练了几回,他已将话术烂熟于心。
这日清晨,沿江饭店被晨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面包和咖啡的香气。
周柏梧站在楼梯口,整理了一下袖口,沉下心神,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然后稳步朝楼下的餐厅走去。
靠窗的座位,伍应钦已经端坐在那里,衣冠楚楚,神色沉稳,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一只瓷杯,似乎并不急着等人,但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周柏梧径直坐在伍应钦面前,“伍先生。”
伍应钦抬眼望他身上扫了一眼,只见他今日穿了件杭州织锦的长衫,领口镶滚金线。他是做丝绸生意的,一眼就看出这料子不便宜,做工也十分精美。
伍应钦并不起身,只向他点了点头,道,“李先生是明白人,伍某今日就不跟你兜圈子……”
“且慢,”周柏梧笑了笑,道,“我有件要紧事,不知可否让我先讲?”
伍应钦顿了顿,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略蹙起眉头。
周柏梧不等他应答,打开手提的一只硬质公文箱,从里头取出一张报纸样刊,摆在伍应钦面前。
伍应钦扫了一眼,看见《时闻摭时》上赫然登着一篇社论——
《新阜五年绝粮考:一纸农改令,饿杀十万民!》
他连连伸手拉过报纸,快速地扫视。
“……据本报记者走访下河村、黄泥岗等十七乡,十室九空,草根树皮剥食殆尽……”
“……村民刘王氏蜷缩茅棚,怀中幼子已气绝三日,尸身仅覆半片草席……”
“……面对本报质问,老都督季某竟称:‘沙土沉胃,耐饥!’”
“……街头小儿传唱:‘季都督的木头枪,宋部长的白骨仓,新阜坟头连天光!’
伍应钦的视线停在“本报特派记者栖迟周青榆,字栖迟。:)自新阜发稿”上,猛地吸了一口气。
周柏梧道,“伍先生,可知老帅为何离漢就京?”
伍应钦猛地醒悟过来,“莫非……”
周柏梧将食指按在日期上,是明日。
“伍先生,这是北京那边的朋友传过来的样刊。”
伍应钦心下越发明了。
此次摆明了是北京那边儿要针对老帅,明日这份极具煽动性的文章一发出来,老帅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就此崩塌。
那时候,北京收拾老帅,就是手拿把掐。
——可若是自己赶在明天之前,替老帅把后院清扫干净……
别说当他的女婿了,当他的恩人都不为过。
周柏梧见伍应钦顿住了,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嘴角带着笑意,“伍先生,我们两个不要再僵持了。”
“你什么意思?”
周柏梧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伍先生不是蠢人,想必知道买下新阜县杉木,是一箭双雕的好事。一来,纾解民困;二来,为老帅解忧。”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若是只为前者,咱们一人买一半儿,也就罢了。”
伍应钦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开个价。”
周柏梧轻笑,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眼神透着几分悠闲,“伍先生看来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与绫儿两情相悦,还望伍先生成全。”
伍应钦的笑意瞬间敛去,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成全?”
周柏梧抿了一口水,笑道,“五十万,如何?”
伍应钦想了一想,咬着牙,“行,木头在哪?”
周柏梧摇了摇头,“伍先生,我的意思是,你卖给我。”
伍应钦的脸色骤然一变,手掌倏地拍在桌上,瓷杯震颤出一圈细微的涟漪,“六十万。”
周柏梧低着头喝茶,嘴角隐隐透着笑意,并不接话。
“七十万。”伍应钦已有些慌乱了。
周柏梧看向伍应钦,眯起眼,“不过,君子成人之美嘛……伍先生若是这样喜欢四小姐……”
他顿了顿,唇角笑意更浓,“两百万。”
空气瞬时凝滞了。
伍应钦猛地一拍桌子,面色铁青,“这么点破木头?”
周柏梧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伍先生,两百万,和老帅一辈子的庇护,孰轻孰重,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说罢,静静地看着伍应钦。
来之前,季绫告诉他这个数,周柏梧也惊讶。
但季绫说,伍家前几年一年净到手就有三四百万,近年来被对家打压,获利大幅减少,如今一年不到一百万。
这就是伍家急着找靠山的原因。
季绫知道,上一世的三年前,伍应钦用两百万的军火买了她的命。
今天,他只会肉痛,不会舍不得掏钱。
伍应钦狠狠地叹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他,“你讹我?我伍家有钱,也不是给人当傻子骗的!”
周柏梧微微一笑,继续补了一刀:“你若舍不得这点钱,就趁早打消念头回上海去,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伍应钦的脸色难看极了。
来之前,他只想着花点银子讨好老帅,娶了季绫,却没想到这场交易比他想象的要昂贵得多。
可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缓缓闭了闭眼。
片刻后。
“怎么交接?”
周柏梧笑了,推给伍应钦一张名片,“这家银行经理是我的老相识。”
至此。
棋局已定。
胜负已分。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3-03
周少爷傻白甜但胜在乖巧(误
第23章 ☆、23.不该手下留情
三天之后,伍应钦带着杉木兴冲冲地去找刚回漢昌的季老爷子。
季老爷子听说他掏空家底买了一堆破木头,气得咳出血丝,“什么?两百万?”
伍应钦原本是来邀功,顺道炫耀自己的财力,叫老帅死心塌地跟自己合作。
谁知现如今,他一瞥见老帅颈侧那道蜈蚣疤正随剧烈的咳嗽蠕动,身子不住发抖。
季少爷子手指颤抖着,一页页翻过刚送过来的账册,“这么点破木头,你花了两百万?”
伍应钦试探着将那张报纸样刊递给老帅,“老帅息怒,两百万作假这个消息,不亏……”
“放屁!”季老爷子抽出配枪,猛地排在桌上,“老子在北京替姓冯的背黑锅,你个蠢货倒好!”
厅内死寂,只剩下自鸣钟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