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片刻前,还高高兴兴地带着吃食来找四小姐。
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三爷?”
季少钧没有理会,只缓缓退后几步,倒进藤椅里。
一瞬间,他仿佛连脊梁骨都被抽走了支撑力。
白色布料的右袖彻底被鲜血浸透,血滴顺着指尖滑落,滴在地上,一点点扩散开来。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3-27
绫儿mvp结算场面
第24章 ☆、24.他明明死了!
“朱医生今日出诊,派了倪小姐来。”
李中尉斟酌着开口。
“倪小姐?”
声音未落,一声温和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倪见素,近来在医馆帮忙。”
这声音不大,语调平稳,透着一股行医者的冷静和疏离。
门外走进来的女子,身穿一身朴素的青布旗袍,手里提着一只药箱,另一只布袋里装着白大褂。
听说是朱家的养女,大约与朱医生一样大,三十来岁,人十分清瘦的,面庞平和。
她将药箱打开,一件件地将清创的工具往外拿。
银质的镊子、酒精灯、手术剪、消毒纱布、缝合针、止血钳。
一件件器械被放到桌上,亮得晃眼。
她取出一只小瓶子,准备针管,正要抽出麻醉剂时,季少钧开口制止:
“不用,放回去吧。”
倪见素并不多问,也不多看他一眼,将麻醉剂与针放回。
她手法迅速,先用镊子蘸着酒精消毒,一点点擦拭着他伤口周围凝固的血迹。
伤口已深,周围的皮肉翻开,渗出的血肉模糊成一片,隐隐透着骨白色——
滇粤一役,子弹擦着他的骨头而过,险些打断了。
他只在广州草草处理了一番,就回了漢昌。
趁着医生来的间隙,他忙来寻绫儿,谁知……
倪见素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动作冷静而果决。
她用镊子一点点剔除伤口里残留的布料和弹片,伤口随之溢出鲜血,她面色不变,继续用棉球吸血,直到创面清晰可见。
季少钧始终没有吭声,只是紧抿薄唇,手指扣在藤椅的扶手上,骨节泛白,指尖微微颤抖。
——剧烈的疼痛从右臂一路蔓延至脊椎。
一条毒蛇缠上了骨头,一点点撕咬他的神经。
倪见素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静:“是因为,刚刚那个女孩?”
他只自嘲地低笑了一声。
她不再多言,只是迅速地缝合伤口,每穿针引线一次,肌肉的牵扯感便会让他的后背狠狠一僵。
清创持续了二十分钟,结束时,季少钧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倪见素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包扎妥当,这才站起身。
她麻利地将用过的器械放回药箱,又取出一只黑色的小盒子,搁在桌上。
李中尉去取了钱来,递给她,她便提起布袋,对他轻轻颔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径自转身离开。
李中尉见倪见素走了,才说,“今天来的是新人也就算了。过几日朱医生来,何必不信她,反倒叫自己吃苦。”
每次清创,比中弹还痛,可他从不用吗啡。
他知道自己上瘾的样子会有多疯。
李中尉见他神色不似往常,便试探着问道,“怎么?是新人的技术不行?”
季少钧没有回答,重重地喘着,双拳紧握,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染血的右手上,掌心的血痕已慢慢干涸,边缘一圈深色,像秋天的叶子。
许久,才缓缓开口——
“她怕我。”
李中尉一怔。
他,从来都不会在自己面前提到“她”。
自己看不下去了,偶尔提到“她”,他都是冷着一张脸。若不是自己在他身边待得久,是看不出半分别样的情愫的。
“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儿,碰上那样的
事,没有不怕的。我知道你……”李中尉顿了顿,“往后别在她面前开枪了。”
季少钧满眼苦涩地望了他一眼,又无力地摇了摇头,“你不懂她,可是我懂。”
李中尉不解:“怎么?”
季少钧轻轻抚过勃朗宁的雕花枪托,语气轻得犹如自言自语,“她不是怕枪。”
“那是怕什么?”
“是怕如果我伤害她,她无力反抗。”
李中尉却越发困惑,“你怎么可能会伤害她?”
季少钧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缓缓摩挲着枪管。
良久。
他嗓音低哑极了,“我总觉得,她这些天变化很大,那种神情好像走丢了的孩子,在外面流浪了很久才回到家。”
“你多虑了,人怎么可能几天之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季少钧靠在藤椅里,轻轻闭上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希望是吧。”
他靠在藤椅上,额头渗出细密冷汗。
李中尉知道是发作了,打开倪见素送来的盒子,取出一支注射器。
季少钧却推开了他,“丢掉。”
“子和……”
李中尉还欲劝阻,却见他将嘴唇咬出了血。他长叹一声,“子和,得尽快了,在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季少钧只觉得毒瘾像虫子一样沿着脊背攀爬,他用尽的全身的力气,才叫自己没拿刀割开脊背的皮肉。
“子和,别犹豫了。也许四小姐……不会恨你。”
季少钧冷笑一声,“她已经不信我了,我若是对她父亲做了什么,她岂不是……”
“那你就这样受着?!南边又来消息了,咱们不如离开这里,另有生路……”
季少钧攥紧双拳,竭力忍着,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我走……走了,还……能回来么?回……来了,还……还能见到她么?”
李中尉还欲再说什么,就听见他低吼一声,“出去。”
他是实相的,默默端着盒子出去了,又掩上门。
……
都督府。
季绫的厢房。
夜色沉沉,暴雨狂肆地拍打着窗户。
窗外晃动的树影化作无数只手,冷硬的雨点砸在木窗上,溅起噼啪作响的碎裂声。
风灌入室内,吹动帐幔,轻纱浮动间,黑暗里似有影子晃动。
雷光倏然劈开夜幕,刹那间照亮整个房间。
——她睁开眼,一瞬间惊得血液倒流,全身僵硬地绷在床上。
熟悉的雕花床柱,暗红色的地毯,缀满鎏金花纹的柜子,床头那盏昏黄的台灯,竟然——
是婚房!
是她和伍应钦的婚房!
她猛地坐起身,呼吸急促,瞳孔骤缩成一点。
手指冰凉,抓紧身下的床褥,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
不……这里明明早该不存在了!
伍应钦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可是她明明就在这里。
如此真实。
置身其中,连空气中都残留着那丝熟悉的檀香味——
这是她成婚时伍应钦特意选的香气。
电光再一次划破夜色。
她猛地看向窗户。
雨水沿着玻璃往下流,扭曲的水渍映出一个狭长的影子。
那道瘦长的影子飘动着。
“轰隆!”
一声惊雷乍开!
近了,越来越近了!
季绫汗毛倒竖,大脑一片空白。
一时间,直愣愣地躺在原地,四肢僵硬,竟是动也动不得。
那影子缓缓靠近,轮廓模糊,像是从阴暗的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鬼魅。
她的心脏骤然停滞,浑身冷汗直冒。
喉咙像被什么死死掐住,连喊声都被哽在喉头。
那影子在雷电闪烁下,逐渐显出血迹斑斑的西装。
胸口被鲜血浸透,皮肉翻卷,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伍应钦。
他死了,他却站在这里,披着一身湿漉漉的雨水,带着深不见底的怨恨。
“你害死我了……”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声音森然地缠上她的耳膜。
她拼命想挣扎,可全身像被缚住,手脚冰冷地动弹不得。
“小叔……”
她拼尽全力想要叫唤,几乎只是嘴唇在无声地翕动。
想起身却没有力气,眼皮酸涩无比,连喊也喊不出来。
他越来越近,脚步声被暴雨吞没,可她感觉得到,他正慢慢靠近。
一双惨白的手伸向她的脖颈——
“小姐……小姐!”
她猛地被推醒。
视线骤然清明。
眼前不再是满屋的黑暗,而是暖黄的烛火映照出的屋梁,身边是米儿焦急的脸。
看清眼前的人,季绫一头扎进她怀里,身子蜷缩成一团。像是被惊吓过度的小兽,瑟瑟发抖地抱住了米儿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