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一去,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文容卿攥紧季绫的手,一节一节地摸索她的手指,“从前,我以为……人是不能没有家的。可是,现在看来,有的家,还不如没有。”
屋外风渐起,沉沉敲打着窗棂。
季少钧开口,“我知道了。”
“要尽快,七日之内。”
“好。”
“还有,季少平的‘药酒’……”文容卿顿了顿,看向他,“只是绫儿知道了,大约会恨你。”
“知道了,朱医生弄了‘高浓度’的这几日就送来。”
文容卿略有些惊讶地扫了他一眼,而后释然地笑了。
她走到桌前,提起一壶冷茶,缓缓倒出两杯,递给他一杯:“最后这几天,好好珍惜吧。”
季少钧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茶色,缓缓抿了一口。
灯光跃动,印在季绫微微颤抖的眼皮上。
她的眼尾,一片湿润的光。
这一连七日,季少钧每日都来,在她醒前已然在房,待她沉沉睡去才悄然离开。
季绫渐渐习惯了,醒来时,窗外晨光暖暖地穿过雕花木窗上,光线晕染着他沉稳的身影。
她的屋子本就是极精致的,雕漆红木家具擦得光亮,窗纱随晨风微微鼓动,带来一丝院中栀子花的清香。
屋中一切雅致而宁静,连桌上摆放的点心碟子、象牙梳篦,都透着一种精心营造出的舒适感。
而她卧榻旁的一方黄铜炭炉早已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盛了温水的铜盆,里头放着母亲早晨特意送来的浸着淡淡药草香的帕子。
这几人并不避讳她,堂而皇之地在她房内密谋去英国的计划。
她知道,与他的分别在即。
这日,季绫醒了,侧头看向不远处,门边那本该是小丫头坐着的小杌凳。
季少钧正坐在那里,袖子挽至手肘,掌心托着药勺,在小炉上替她煎药。
滚开的药汤翻腾着泡沫,冒起袅袅雾气。
他静静看着那团药液,目光专注得近乎温柔。
晨光落在他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淡金,勾勒出冷峻的轮廓。
他本就生得极好看,眉眼深邃,如雕刻般分明,眼下薄薄的青色与面颊的旧伤添了一份颓然之美。
这样的光影交错中,他看上去却有些不真实。
如果这是梦,她该用什么交换,才能让自己不会醒来?
季绫内心忽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中,会有这样一个人——每日清晨,等着她醒来,为她煎药。
但是,她早已习惯。
是啊,他一直在的。
她想。
他日复一日给那只她捡回来的小乌鸦喂饭粒;他为她重新画上玩水洗掉的记号;他陪她蹲在土埂旁,满眼笑意地听她指着挖的一个个洞想象长大后居住的屋子:“这间是我的卧房……这间是厨房。”
他从来都在。
可是现在,她要走了。
既是是和母亲一起,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还是难免恐惧。
纵使她渴望了小半辈子母亲的注意,可这一刻真的到来,她不得不承认,她和这个她生命中最亲密的女人是陌生的。
她们甚至不知道彼此口味是清是重,也不知道对方睡觉是什么习惯。
季少钧察觉到她的目光,偏头看她。
“看我做什么?”
在这寂静的清晨里,他的声音有种近乎亲昵的温存感。
比起糜烂黑夜中生出的欲望,这种日常的爱意更叫她痴迷。
季绫张了张口,喉咙有点发紧。
她没喝浓茶,却涩得说不出话。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微微一笑:“没什么。”
其实她有好多话想问,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她怕一问,就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怕问得太多,就会意识到,自己短暂的幸福其实是脆弱不堪的泡沫。
窗外忽然有风拂过,带动窗纱掀起一角。
透过薄薄的绣纱,她看见了院中那棵高大的银杏树。
此时树叶青翠繁茂,阳光透过枝桠落下斑驳光影,随着风晃动不已。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呢?”她心里升起这样的念头,带着不切实际的期许。
可是,她留在这里,又如何?
她吻他,他接受。
可说到底,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不可能有实质性的改变。
他不可能把她留在身边,她总归还是要被嫁给别人。
她默默望着窗外,握紧了身下的锦被,试图让自己不要再多想了。
“三爷,药好了。”守在门口的米儿轻声提醒。
季少钧将药勺捞出,倒进白瓷碗里,端到她面前,“喝吧。”
她接过碗,吹了吹,一口一口喝下,药汁苦得她皱起眉头。
季少钧递过来一块糖渍山楂,“含着。”
她抬头看着他,心脏怦然跳动。
她舍不得他。
他把山楂喂入她口中,酸甜的味道瞬间溢满整个口腔,连喉咙里未散的苦涩却越发分明。
季少钧伸手,粗糙的指腹按住她唇角,拭去那一点红艳艳的糖渍。
她心跳得更快了。
胸腔有一团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老式电扇在墙角嗡嗡转动,将百叶窗漏进的阳光切成碎片,斑驳地洒在他身上。
他取出镊子,夹着浸透碘酒的棉球,沿着她手臂上的血痕细细擦拭。
那一处伤得最厉害,还未结痂。
药水渗进皮肉时,季绫猛地蜷起手指,抓皱了被面。
“疼?”他立刻停手。
她点了点头。
蝉鸣忽然尖锐起来。
季绫望着帐顶垂下的鎏金香囊,那里头本该装着安神香,此刻却塞满止血的药。
铜盆里的血水晃出细碎波纹。
季少钧捏着镊子的指节泛白,落下时却轻柔无比。
“小叔。”
“嗯。”
“我在参加与伍应钦的议婚宴前一晚,梦见我嫁给他,三年之后,他因为我是爷爷的女儿,对我开枪。”
镊子当啷坠入铜盆。
她望向他,“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那时候,你会怎么做?”
他却顿住。
季绫黯然一笑,“怎么,很难回答?不过这件事不会真的……”
她话语未毕,忽然被浓重的药香笼罩。
他忽而俯下身子,拥她入怀——
“抱歉,”他的声音闷在她散着药味的发间,温热的呼吸灼烧着她耳后未愈的擦伤,“我……我应该一直在你身边。”
窗外的蝉突然噤了声。季绫感觉到锁骨处漫开湿意,不知是他额角的汗,还是别的什么。
鼻尖忽然泛起酸意,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季绫将脸埋进他的衣襟,染着蔻丹的指尖点上心口。
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呼吸却颤抖地暴露了她的动容。
这些她早已学会一笑而过的小“委屈”,甚至一场“噩梦”中他的缺席,他都在意。
“小叔。”她低低地唤他,还不等他应,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得离自己更近。
季绫在眩晕中被一团炽热笼罩,却远不及心口灼烫的万分之一。
电扇叶片突然卡住,凝滞的空气里,只剩彼此交错的呼吸。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3-20
下一章很肥美预告
第39章 ☆、39.泛滥心潮
季绫舔了舔干燥的唇。
——没想好,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望向他。
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渴望。
她想要他,无关身份,无关未来,只平息她泛滥的心潮。
季少钧没有说话。
可那一瞬间,她却分明看见他喉结微微滚动,呼吸也比方才更深了些。
她牵起他的手,慢慢贴上自己的唇,一点点吻着他的指节。
唇瓣柔软,带着温热的湿意,细致地描摹着他每一寸皮肤的起伏。
不是耐心的探索,更像是刻意的折磨。
“别这样。”他终于开口,被褥间蒸腾的药气突然变得粘稠。
季少钧的手被死死扣住,季绫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他掌心,“你力气比我大得多,真想拒绝,早跑得远远的了。”
他可不是什么纯情少男,莫非看不出她做作的孩子气?
可他却偏偏不挣开。
季绫察觉到这一点,心底那点雀跃与兴奋涌起。
她不喜欢他平静如水。
“……子和……”
她大着胆子唤他的字。
她舌尖抵着他的指尖,刮过指节上粗糙的茧,柔软的唇舌轻吮。
他蓦地倒吸一口气,身体像是被人狠狠扯紧了弦,绷直得近乎僵硬。
“别。”
他欲抽离,而她抓住他的手腕。手指插入喉头,她刻意顶起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