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她的世界,已经不再只属于他了。
他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挡开一切不属于她的东西,更没办法像个真正的主人那样,把自己不喜欢的客人赶出去。
他甚至连一句阻止的权利都没有。
季绫仍望向周柏梧笑着,仿佛方才和季少钧那一场事不过是幻觉。
她眼波一转,吩咐米儿道,“去搬两张藤椅来,热死人了,正好喝口茶。”
米儿应了一声,搬了来,几人坐下,气氛依旧有些许微妙。
季绫侧身与周柏梧交谈,神态轻松,故意把身子微微靠向他。
周柏梧也并不刻意回避,手搭在椅背上,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肩。
季少钧视线从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掠过,冷冷地垂在自己的指间。
桌上的小碟子里搁着些炒白果,他随手剥了一颗,指尖碾去薄壳,将白果抵到季绫手边。
她不假思索地要接过,指尖却被另一只手拦住。
周柏梧微微一笑,伸手拿走那颗白果,扬手丢进痰盂,嗓音依旧温和:“她现在声音都有些哑,还是不吃干的好吧?”
屋内一瞬间陷入死寂。
季绫怔了怔,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
周柏梧却嫌气氛不够僵,火上浇油道:“在身边照料许久的人,竟没察觉,也不知成日间在做些什么。”
季少钧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顺手将那粒白果递到季绫嘴边,“吃。”
季绫张口含了。
季少钧微微勾了勾唇角,“绫儿一向爱吃零嘴儿,不许她吃,要闹我呢。”
周柏梧看在眼里,柔柔一笑,给季绫的茶水满上了,递到她手边,“喝点水吧。有的人不顾你的身体,可自己也要学会照料了。”
季少钧冷哼一声,“你倒是心疼她。”
那声音很淡,很轻。可季绫听在耳朵里,却像是刀锋轻巧地割开皮肉,先觉得冷,后觉得疼。
周柏梧唇角仍带着得体的笑意:“绫儿如今身体不好,身边人自然要细心些。”
他刻意在“绫儿”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季绫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凉。
她垂下眼,避开两人之间暗涌的较量,轻轻笑道:“行了,扯那么多做什么,不就是个白果。”
季少钧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盒,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根烟,侧向季绫。
季绫会意,拿起桌上为他备的那包洋火点燃。
——真习惯呢。周柏梧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缕缕青烟在空气中弥漫开,模糊了他眼底的一切情绪。
“你们聊。”他的声音淡漠,而后,迈步走出她的院落,身影融进浓荫里。
风微微吹起,屋内氤氲出一团温暖。
他手指夹着那支点燃的香烟,但他仿佛忘了,不想停下脚步,一直走了很远,直到满是柳树的河堤边。
直到指间的烟快要燃尽,他才缓缓垂下手,将那截燃烧的烟头压进掌心里。
温度灼烫,烙进他的掌心,疼痛感一点点漫开。
他刻意指尖收紧,要将这点疼痛逼入骨髓。
今晚,是她离开的日子。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5-04
尽力了希望这个尺度可以发
第40章 ☆、40.听者有心
因船票要得急,买不到同一轮次的票,文容卿已在两日前出发,先去与季绫的二姑姑季少宁汇合。
说定今晚季少钧送她登船,谁知刚才闹了那么一出,她现在避之不及。
她怕自己一冲动,就说不去英国了。
毕竟男人嘛,尝个味儿就好,小叔能有什么例外?
为了和他在一起,就得狠心放弃一切。
就算母亲、姨娘、米儿、粟儿、周青榆不怪她,她也没脸出现在她们面前。
而且想想伍应钦,嫁过去时千好百好,谁知藏了那么大的心思?
季绫决心用周柏梧拖住自己,卡着点儿回来,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我想去西山了。”
“走。”
周柏梧起身。
“不过,我今天爬不了山。”
“走咯。”他脱下外衣盖在她的膝上,挡住两条腿,一把捞起她。
“真去?”
“你什么时候这么扭扭捏捏了。”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往后门走。
“等下……”,季绫叫住了路过的老妈子阿桂,“阿桂,小叔回来了问起我,就说和周家少爷出去了。”
阿桂正提着一条鱼,听见小姐叫她,立住应了一声,却只看到小姐和周少爷离开的背影。厨房那边却又催促起来,她便提着鱼答:“欸!来了来了。”
“你还是个小孩的样子,出个门都要跟长辈说一声。”周柏梧打趣道。
谁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季绫笑意僵住了,“什么长辈,你这样说,好像他比我大很多一样。”
周柏梧见她这副样子,原本道猜测又验证了几分,心里无端地失落,有意拿话戳她,“再怎么样,你们也差了辈儿了。”
“赵世矩三十多了,他的姨太太,最小的只有十六岁。”季绫倒有些气,“你怎么不说他们差了辈儿?”
“你们之间根本不是年龄问题。”周柏梧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什么你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就算你不考虑别人的看法,可他对你有感觉?如果有,他就是禽兽不如。”
周柏梧话赶话,一口气说了,话音刚落,又懊恼起来。
这话太重。
——起码不该当面讲。
季绫听了,却没朝他发脾气,只是垂下眼,一滴泪水就挂在了睫毛上,将落未落。
“季绫……”
“你看出来了就看出来了,我也不骗你。”她勾出一丝苦笑,“不过是自己做白日梦而已,你以为我相当就能当?他对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对不起,我……”
“你倒什么歉?跟你又没关系。”她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笑着看他,“这事儿周青榆不知道吧。”
她难得不与他针锋相对。
周柏梧知道这次是真的戳到她的痛处了,而她却强撑着,故作开朗。
也许他该将她搂进怀里安慰。
——然而他毕竟不是那个人,她不稀罕。
思绪万千,只出口三个字,“不知道。”
“这世上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季绫放佛松了一口气,”……你说西山的瀑布在哪儿?前两天下雨涨水,大概好看呢,我们去吧。”
周柏梧望向府里忙碌的下人,问道:“今日府里想必有客,没有你的事么?”
季绫冷笑一声,“往后这都督府,再不与我什么相干了。”
“这是为何?”
“我要走了,今晚就走。我母亲已先我一步去了英国。”
“一定要走么?”
“你能叫我留下?”季绫挑眉看向他,见他眼中登时光亮起来,又嗤笑出声,“别想了,你没有钱,过不了我父亲这一关。”
周柏梧苦笑一声,抱着她一路出了门。
……
季府门前。
季少钧算着周柏梧该走了,一路疾步穿过回廊,往季绫院里去,然而,屋里却空荡荡的,连粟儿和米儿都不见人影。
她会去哪儿?
不在房中,也不在回廊,他视线扫向远处的戏亭——或许她在看戏?
他快步走过去,绕过长廊,听着戏台上的丝竹管弦,心下稍安。
然当他站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却依旧没见到她的身影。
不知怎的,担忧爬上心头。
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过片刻没见,他何必这样担心?
天色尚早,前厅已经灯火通明。
仿福州式样的戏台已早早搭好,红幔高悬。
庭院里已点燃了灯,蝉声噪在枝头,风过出,是这个时节的漢昌特有的闷热。
宾客陆续到场。
黄廷的使者坐在东席,徐同的心腹则自称“商会顾问”,坐在西边。
其余不过是些失了势的旧权贵。
季少平正歪在榻上,环顾四下,举着烟枪,脸上带着几分自得。
竟有几分季老太爷的模样了。
季少钧恭敬地坐在下首,不争不抢,依旧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先前季老太爷掌权时,万芝这种姨太太是要娶七个八个的,可明面上却要藏得紧紧的。
今日,季少平脚边加了一只小杌凳,万芝坐着,竟像是依偎在他腿边。
万芝见他看向自己,敲了敲手中崭新的烟丝罐。
季少钧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万芝便微微一笑抚过罐盖,随手打开。顿时,一股淡淡的烟草香混着独特的药草味飘散出来,隐约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老爷,这可是我托人从兰州带回来的上好烟丝。”她笑着,语调婉转,“这烟比寻常的要绵软些,也不呛,保准您抽着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