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到第二段时,有学生开始认真记笔记,有同学抬头看她,神情专注。
季绫没有用复杂的句子,只用简单精确的日语,夹杂两三个经济专业词汇,所有逻辑推演都贴着数据,没有废话。
最后,她举起克虏伯案例的汉译本总结道:“切れ味は刃先の角度で決まる——経営も、理論の角度を現場に合わせねばなりません。(经营如锻刀,需调整理论角度适配现实。)”
中泽教授缓缓点头。
讲完后,她合上讲稿,向众人鞠了一躬:“以上、私の発表でした。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以上就是我的报告内容,谢谢大家。)”
教室里安静了两秒,随后响起掌声。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4-22
绫儿真的很聪明!
第67章 ☆、67.一个两个都是恋爱脑
结业之后,季绫与同乡结伴,回去了两回。没回季家,只去周家瞧了瞧她们与铁厂诸事。
一来二去,竟不像是未过门的媳妇,倒像是没出阁的姑娘,周柏梧才是那个准女婿。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年,季绫算着该到周柏梧毕业的时候自己也就懒怠与来回跑,又加之国内北伐交通不便,就在东京陪着他。
又是一个冬天。
东京入冬前的黄昏来得早。
这日天刚擦黑,屋里灯已点上。餐桌上一盏铜灯,光照着两人之间那只小铜壶,还在冒热气。
信是下午送到的。
周柏梧一直没提,吃饭时没说,喝茶时也没说。
直到两人都收拾完碗筷,他才站在季绫跟前站定,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指节捏得发白。
“绫儿。”他低声开口。
季绫坐在桌边,刚翻开一本杂志。还没看上两行,听见这一声,又想起他今日闷闷不乐,便抬头瞧他:“嗯?怎么了。”
“教授说我手里的课题数据还没弄完,中途换人他不放心,给我延了一学期。”
她没立刻说话。
屋子静了两秒,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周柏梧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垂着眼,低声道:“我……可能要明年春天才能结业。”
季绫将杂志合上,结果他手里的信瞧了瞧,又放回桌上。她握住他攥得发白的手,安慰道,“没关系。你多读一学期,算什么大事?家里是不用担心的,也不知为什么,革命党打来了,却不动咱们,如今厂子里倒是安稳。”
他看了她一眼,仍蹦着神经,犹豫道,“你在这儿,每回厂子里都攒一个月的文件给你瞧。我现在最怕漢昌来信,那几日你熬夜看,都睡不安
稳。”
“我们不是说好,等你拿到学位一起回去就结婚么?何况,你为我让步那么多,如今我不过是每个月熬几天夜,晚起也就是了。”
周柏梧心中动容,索性丢开了信搂住她,“绫儿,辛苦你了,你真好。”
“等下个春天来了,我们一起回去。”她顿了顿,轻声笑了笑,“我们还没买新衣服呢,也没准备伴手礼,不能空着手回。”
“绫儿。”
“嗯?”
“你真比我想得还要好许多。”
“你以前不是说了吗,”她贴着他衣襟,声音发闷,“我在哪儿,都能长得很好。”
他察觉出来,自己那时说的是,“她在自己身边也能长得很好”。如今她这样说,是她一点温和的反驳。
不过,事实如此。
也许没有他,她也能长得很好。
如今的天气越发冷了,窗沿结霜,天未亮时地板踩上去凉得像冰面,厨房的炉子也得提前烧热才敢煮粥。
周柏梧最近终于完成了教授给的一大堆活儿,有空写自己的论文了。
屋里常堆满书,他急着核对某一段资料,她便把信纸一页页排好,装订成册,再亲自去邮局寄。
此外,她已经习惯每天五点半,跟周柏梧一起起床。
早上两人一起站在洗碗池旁洗漱,煮水,烧稀饭,是一天内难得清醒地相处的时刻。
为了早些毕业,周柏梧白天或是在图书馆,或是在做田野调查,几乎不回来。
晚上回来时已经是半夜,季绫早已睡着了。
偶尔两人打趣道,写论文比保险套还管用,若是规定全天下的男子每年交一篇论文不然年底结算就拉出去枪毙,他们太太的肚子倒要轻松许多。如今周柏梧别说做了,连那念头都没有。
季绫偶尔想,见他眼底一片青色,又不忍闹他。
账房每月两次寄资料来,一是产量报表,一是资金流速表。熟能生巧,季绫现在看这些不慢,写回信也不慌,每一笔货、每一条运输线路、每一个成本波动,她早已了然于心。
中午她会休息一阵,洗衣、晾晒,把厨房整理完,再翻一两页书,偶尔抄几道菜谱。
日子过得不惊不喜,没有动荡,也没有喧哗。
如今心境平和,便觉得一日平安一日福。
偶尔有人来敲门,是送错信、或是换煤火。她照常开门,点头、道谢、退身,不多言语。
这日午后,她去街角书局取订的账本,顺路买了几颗萝卜和几块豆干。
路过那家熟悉的旧屋时,隔壁阳台上传来熟悉的声音:“あ……あなた、また……(是你,我们又……)!”
她抬头,是那位日本女学生。
对方披着灰格子披肩,手里拿着一叠笔记本,看见她时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季绫仰头,“こんにちは(你好)。”
“また会いましたね(又见面了呢)。”
“そうですね。”她点头,语气温和,“お元気ですか?(是啊,你还好吗)”
“ええ、元気です。”那女孩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まだ……勉強してますか?(嗯,挺好的,你还在读书吗?)”
季绫轻轻一笑,把书袋往肩上一挂:“卒業しました。今は家にいる時間が増えました。(已经结业了,现在在家的时间更多)”
“主婦ですか?”女孩仍然忍不住问。
季绫满脑子都在想下个月厂子里给工人们的分红,没工夫向她多解释,只点点头:“そうです、お先に。(是啊,我先走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
回到家时,屋里暖炉已经点着了。
下午的阳光透进来,地板干干净净,厨房台面上叠着洗净的豆腐,切好的葱段整整齐齐放在碟子里。
季绫一看便知,周柏梧回来了。
她边解下围巾,边说,“你忙着看书,怎么还做这些?”
周柏梧本坐在炉边看资料,听见门响,便起身走来,顺手接过她的围巾搭在椅背上,又蹲下给她换了双干拖鞋,“做这些也是休息了,你今天出门挺久。”
季绫“嗯”了一声,把纸袋递给周柏梧,自己拿起水壶去接水。
他跟过去,笑道:“你是不是又见到那个日本女生了?我方才瞧见你们在街口说话。”
她没转身,只在水壶装满的那一刻应了句:“见了。”
“说了什么?”他又问。
她拧紧水壶盖,抬手点了火,“没什么。她还是老样子。”
“你没跟她说你现在……”
“说了。”她把火调到中档,却不再多说什么。
周柏梧连连提着萝卜走过去,边洗边笑问道,“是吗?”
季绫取下砧板和刀,看着他修长手指被冷水冻得发红,没作声。
他洗完了,她便低头,专心致志地对付那一个大萝卜。
水煮开了,她把豆腐放下去,才道:“不过很奇怪,我现在已经不在乎她怎么看我了。”
语调平静,没有情绪。
周柏梧笑道,“绫儿,你现在认同自己,就不需要别人认同了。”
她没接话,转头看他一眼:“饭前你还要读一会儿吗?”
他摇头,“我来炒菜,你去歇着吧。”
季绫点点头,侧身洗了洗手,出了灶房。
刚坐下,就听到房东老太太说有她们的信。
季绫连连下去取了,见写的日文,又是周柏梧的名字,高声喊道:“柏梧,你的信,教育学院来的。”
周柏梧正忙着切蒜末,腾不开手,“想是论文提前通过了吧?绫儿,快拆开瞧瞧。”
她拆开信后,一页,两页地快速扫过,摊在桌上。大概意思是:
经研究室讨论,原拟以周君之实地资料为补充,由小野教授统筹统一课题方向,纳入年度课题《在日中国人文化适应机制研究》中予以收录,相关数据已备案,拟另择时间安排黑目同学参与后续文献整编工作……”
末尾没有他名字。
而那数千份问卷,四五十页的访谈摘要,和他一字一句写下的田野日记,已然“纳入课题”。
季绫坐在桌边,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