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壶“咕咚”响了一声,水开了。
周柏梧从厨房出来,把两只杯子放下,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见她表情不对,他便笑道,“想是没通过吧?没事,我再改改。”
他说着拿起信,看罢之后,却僵在原地。
季绫问,“那你论文呢?”
“数据不能用了,只能换题。”
她站起身,把水杯搁回桌上,“换题?你就这么算了?”
“我还有时间重写。”
“你要告他。”她转身进屋,搬出一大箱材料,“你有这些作证,你找教务,找系主任……”
“没用的。”他打断她,语气仍然温和。
“你就让他这么拿走?”
“这种事不是没有过,而且,很常见。我要真闹到教务处,那以后哪个导师还肯收我?我现在延毕,如果再出事,就只能退学了。”
“那你就看着你这两年白做?”
“我可以换一题,写理论分析的。写不出田野,就写方法论。”
“方法论能写出你那么多晚上跑资料、翻报表
、在寒风里追学生填问卷的份量吗?”季绫气得声音都颤了,瞪着他。
周柏梧原本也气,压抑着竭力理性地跟她说。见她这样生气,反倒笑了,“绫儿,你这样,我很开心。这本来是我的事,可你比我还气。你会为我这样发火——我真的很开心。”
她一顿,骂道,“你是傻吗?”
“有一点。”他道。
“你这样……你以后怎么办?”季绫无奈道。
“你不是在我身边嘛。”他说。
她咬着牙不说话,还是气,可当事人倒打算忍气吞声推倒重来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气有点好笑。
周柏梧伸手把她拽过来,重重抱住了,“我没关系的。你要是真想帮我……”他抬头,“就多陪陪我。”
她吸了一口气,“你别以为我这么容易好了。”
“那你别原谅。”他说,抱得更紧了些,“你就一直为我不平,替我生气。这样我就知道,你还是我一个人的。”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4-22
能打败恋爱脑(季少钧)的只有恋爱脑(周柏梧)
第68章 ☆、68.除夕夜
他们躺下时,已经过了子夜。
风从窗缝吹进来,炉火还未熄,炉子底下烧得通红,屋里暖融融的。
周柏梧靠在她肩边,低声和她讲新选的课题,“女性教育投入与家庭未来支出结构”。
她听了会儿,点头,“还不坏。”
“调研范围我也想好了,先写日本本地的,再写中国几个典型家庭结构。你能不能给我些数据?”
她“哼”了一声,“早在你说出这题前我就知道你该写这个。”
他笑了,转头看她一眼。
她看他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心头一阵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在他胸口轻轻拍了一下,“你这个包子性格,回国还想做事?你要去做官、管人、当县长、搞教育——怕不是一天到晚吃哑巴亏。”
他“哎哟”了一声,没躲,“说我包子也太冤枉了。”
“你看看你这次数据被拿走的事——你自己连个声都不敢吭。”
“我不是不吭,是现在说不成,时机不成熟。”
“那你等时机成熟吧,人家都挂金榜题名了。”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
周柏梧坐起身,从桌边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你说我做官不成,那你要我做什么?”
“教书啊。”她斩钉截铁,“你读得多、脾气好、懂事理,还不适合教学生?”
“我不是不想。”他把杯子放下,轻声道,“只是……我想做点实事。不是敲钟,也不是讲义,是能改点什么的那种。”
“从政?你就这么看得上它?”
“我也不喜欢。”他笑了笑,“但这个国家不缺聪明人,缺的是心思干净的人去坐在该坐的位置上。”
她没说话,靠在床头看着他。
他回头望她一眼,忽然笑了。
“而且做生意……我家里那套,我不想走老路。”
“更何况——”他话音放慢,“做厂子,不是已经有你了吗?”
她一愣。
“我干嘛要再去你面前班门弄斧?”
她眯起眼,“说好话也没用。”
“我是实话。”他说,“这世道能扛起一座厂的女人不多,你是一个。我又不是非要取而代之。”
“你愿意做我的贤内助?”她挑眉。
“我是你炕头的热水壶。”他说得一本正经。
季绫扑哧笑出来,一巴掌把他推回被窝里,“少贫嘴。”
他顺势滚过去,抱住她,贴得紧紧的。“你在,我就能多想一步自己想做的事。你不在……我可真成包子了。”
“行。”她声音低了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你别变味儿了,官场比学府更是叫人身不由己。”
“嗯。”他点头,声音含糊地应了一声。
除夕,东京飘起了大雪。
风从北面吹过来,街角的铺子提前打烊,街道越发寂静了,但民宅间依旧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两人早早起床,炉火从早上就没断过。
厨房小,菜不多,可他们还是一一备好。
豆腐圆子是前日买的豆腐捏碎了,加了胡萝卜丁和些许腌菜碎,捏成团下锅,炸得外焦里嫩。
山萝卜圆子是她记忆里的甜食,山萝卜蒸熟了压成泥裹上糯米粉,裹糖后炸,炸好后撒上一层薄糖霜。
藕夹是周柏梧拿着旧食谱自己试的,肉馅拌了香葱姜末,小火慢炸,摆出来香气四溢。
三鲜是也是漢昌的做法,选了豆腐皮摊开,铺上一层手指厚的肉末,放进油锅里炸成金黄香酥的方块。寒冬腊月里能放好些天,吃的时候切成小条,隔在饭上蒸一蒸。
屋里红纸铺在桌上,她自己写了对联。
小时候跟着那人写字,笔迹骨力劲挺:
上联:身在东瀛不改志;下联:心归故土长思家。
周柏梧看了连声称赞,把对联贴在门框上,又从柜里翻出她先前舍不得吃的柿饼,切了几片摆在盘子里。
傍晚灯一亮,雪就大了。
街道被灯光映得泛黄,他们把桌子挪到窗前,把电炉搬近一点,两人并肩坐下,桌上一共八道菜,一壶热茶,两碗米饭。
周柏梧给她倒茶:“不喝点酒?”
她摇头:“今晚不贪杯。”
他笑了:“你倒像真家里人那样说话了。”
她没接茬,只夹了一块豆腐圆子吃了一口,点点头:“炸得不错。”
周柏梧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绫儿。”
季绫贪心吃了一整个,却被烫出了眼泪。她连连吐了出来,“嗯?”
“就这样平淡的日子也很好,不想什么做官,读书,办厂。”
“是啊,可若是不做那些,日复一日都是平淡,反倒要厌倦了吧。”
两人吃罢,拆厂里寄来的过年礼品,附了一封账房写的信,信上写着过去一年的财报简述,以及老工人代表的署名感谢。
季绫坐下来,慢慢看完。
信里写着:“今年工厂平稳,小炉运行比去年提高一成,您新设的账审制度起了大作用……大伙说,没想到四小姐离了汉昌,还这么有心,还是那个拿得起主意的厂长。”
落款是:冶铁厂全体职员拜上。
她把信折好,手指摩挲纸角,温暖的灯光将纸上的文字映得分外柔和。
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缓缓飘落,无声地覆盖了院子里的树枝与屋檐,院落里的灯影在雪地上泛出暖光。
“这是我第二次,在家外头过年了。”她望着窗外,轻声道,“没烟花,也没鞭炮。但也还好。热菜热饭,屋里暖,你也在。”
他给她续了杯水:“那就这么过,以后也能这么过。”
季绫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屋内暖黄的灯光洒落在他的眉宇之间,映出他眼底真切而温柔的期待。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家”虽然小,没有高墙深院,没有荣华锦绣,但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是靠着她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搭建起来的。
窗外依旧雪落无声,室内却暖意融融。季绫捧着杯子,微微低头抿了一口茶,热气在
她眼前氤氲开来。
她心中忽然生出些许暖意,眉眼也跟着柔和下来。
周柏梧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传递过去,胜过万语千言。
灯火映照下,他缓缓低头,唇轻柔地覆上她的唇。
她闭上眼睛,任由这一刻的柔情在心间缓缓晕开。
屋内的光影在墙上微微摇曳,仿佛窗外的雪光也柔和了几分。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