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一抖衣袖,哗啦啦竟拿出十数张纸张,振振有词:“老臣自然不会无故污人清白,老臣此处有记录,昌顺伯近来三个月何时何地与何人宴请,皆有对应人证,其中不乏大批朝中重臣,还请陛下明查。”
吴公公将纸张收到御座前给景仁帝查看。
吏部尚书王佑忽地上前道:“陛下,昌顺伯是否结党营私有待考证,不过臣倒是有一事不明。顾相一月前才返回朝堂,之前一直称病在家,何以就有三个月以来昌顺伯的行踪记录?”
韩尚书出列附和道:“对啊,难道顾相称病在家是假,其实一直暗中窥伺朝臣。”
一番猜测到引得其他人窃窃私语,毕竟谁被天天窥视行踪也难安啊!
吏部侍郎也出言附和:“陛下,顾相此举万不可开,不然我等日后岂不整日惶惶。”
“是啊是啊。”部分大臣也跟着发表意见。
顾相嗤笑一声:“一个个的正事不管,反倒想查老夫的底?”
顾相自然也有自己的班底,一时间两方人争论不休。
景仁帝连日来已被太后和反贼之事搅得心烦意乱。
随意翻看完证据,看下方吵成一片的臣子,拧着眉头怒斥:“大殿之上,成什么样子!可还记得你们的身份。”
帝王发话,臣子们都嗫喏着不敢再言。
景仁帝瞟过桌案上一条条记录,视线锁定在其中一条:三次与镇南侯世子见面。
很好,看来大鱼要浮出水面了。
大臣们的争论最终没有答案便被帝王压下,并言明此事会交由龙影卫负责,其余人等不可再私下谈论。
晌午后,皇后懿旨到昌顺伯府,召长宁郡主入宫伴驾一段时日。
段青阳咬着后牙槽,不再装贤父,眼神如深潭盯着刚恢复自由身的季希音:“不要以为皇后就能护你,将这份药吃了。”
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摆在季希音面前,她眼神冰凉:“父亲还想如何拿捏我?”
“往后你自然知晓。”段青阳眼神示意一旁的仆妇,强行将药灌进她口中,然后仆妇退下。
“你记住,你是我段青阳的女儿,你的将来自然要我做主。这是百瑶特有的慢性毒药,解药只有为父这里有,你乖乖的每个月我自然会派人给你送药。”
“至于药性如何,如若你不听话,你自然能感受到。”
面对亲父的薄情,季希音惨白着脸喃喃:“为什么?”
段青阳闭了闭眼眸,挥手让人都退出去。
待只剩父女俩后,段青阳方注视着她缓缓道:“希音,为父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究竟有什么不得已要让你出卖自己的亲生女儿?”季希音泣声质问。
段青阳突然一拳将圆桌捶得轰然碎裂,门外守着的下人们吓得脸色苍白。
“你以为为父愿意卖女求荣?希音,为父都是被大齐逼的!”
段青阳咬牙切齿:“大齐青野军趁百瑶内乱,频频挑起边境战争,还掠夺我百瑶无数珍宝,国君年弱,撑不起江山,无奈之下,为父只能求和。”
“可没想到大齐贪婪至此,百瑶献上无数珍宝玉石之外,还献上金矿铁矿数座,也填不饱他们的肚子。”
说到此处,他眼神阴沉地看向季希音:“镇南侯世子面对我的求和,向我提出同大齐皇室和亲之举,我便修书一封给大齐皇帝,原想着试试,可没想到大齐皇室竟同意了为父的请求。”
“希音,本来为父花费了无数心思才将你推到大齐帝后面前,可你居然自作主张拒了联姻之事,为父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赌一把。”
“所以,你就将我卖给秦王?”季希音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荒谬之举,顿觉寒意布满全身,引得她身子一颤,摇摇欲坠。
“怎么能是卖,为父也不清楚秦王和镇南侯世子究竟怎么回事,但总归是一条路的。你嫁予秦王,镇南侯的青野军便不再对百瑶施压。以你一人换百瑶安宁,为父觉得值得。”
季希音颤抖着问:“那娘和弟弟呢?”
“他们在百瑶后宫很好。”段青阳苦涩道:“只要能够和大齐修好,太皇太后自然会让为父接他们出宫。”
原来如此,不止是因为百瑶,还有亲娘和幼弟被人钳制的安危。
两人似乎都没有话再同对方说,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余无限怅惘和凄凉。
季希音坐上宫里来的马车,闭着双眼,内心一片冰冷。
她想了两日,也想不通为何自幼疼爱她的亲父要如此待她?
她找了他们许多年,将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视作此前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可久违的重逢,却换来更残酷的离别。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她默默咽下心间的苦涩。
马车摇晃了一阵,忽地停下。
季希音还以为到宫里了,正等着宫女来唤她,车外却响起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希音,快下来!”叶蓁蓁俏脸探进来,一眼瞧见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吓坏了,一跃跳上马车,将她搂在怀里,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你怎么哭了,别怕,本小姐来救你了。”
她不安抚还好,一说话季希音不知怎地眼泪汹涌而出似决堤之势,抱着她哽咽地说不出话。
叶蓁蓁只好耐心地安抚了一阵,又帮她略微整理了鬓发才将她扶下马车。
季希音一出马车险些摔下去,瞬间有想缩回去的心情。
谁能想到马车外围着这么多认识的人啊!岂不是都听到了她哇哇大哭的声音!
第99章 离京
季希音垂着眼帘,不好意思看众人脸色,极其不自然地从马车上下来。
祝玉卿一眼瞧出了她的尴尬,摇着折扇调侃道:“都说女子乃水做的,古人诚不欺我耶,啊——”
叶蓁蓁手肘一翻,撞在他胸口,威胁般地瞪他一眼,祝玉卿瞬间像幼崽般舔脸笑着讨好。
“希音,你别理会这厮,他嘴欠。”
满京城能当面落未婚夫君颜面的恐怕也只有叶蓁蓁一人,偏偏祝玉卿还像没事人一样毫不在意。
季希音心中暗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是天生一对。
她跳下马车还未站稳,夏想一个劲栽她怀里,抹着眼泪哭诉,她哭笑不得哄了两句,夏想也知她还有事,站到一旁任凭她擦干眼泪。
她敛了衣裙上前向季夫人和顾相行礼拜谢:“顾爷爷,姨母,多谢你们今日援助之手。”
顾相捋着胡须含笑:“你平安就好。”
季夫人上前拉住她的手,眼含热泪:“此次多亏了夏想跑来报信,不然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身体可有其他不适?”
季希音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抿唇摇头:“无事,不过被关了几日。”
被亲身父亲下毒之事,还是不告知他们了。一来他们担心也无用,还容易引起别的事端,自己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二来总归是自己的家事,他总归是自己的父亲。
“怎么没看到春念?”她环顾一圈,没道理夏想来了春念不来。
夏想踟蹰道:“春念姐姐不愿暴露我去哪了,受了罚,现下只能躺在家里,不过小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季希音长叹一声,拂过夏想鬓发:“想儿真的长大了,春念姐姐就交给你了。”
“希音,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梁佩围过来关切道。
季希音望着关心她的众人,忍不住鼻头一酸,强忍泪意道:“今日多谢诸位搭救,只是我之一事暂时没有回旋余地。”
顾相:“老夫在朝中谏言,也只是将段青阳推到风口浪尖,可他并未松口解除你的婚事。”
祝玉卿上前一步:“我也向皇后娘娘打听过,德妃笑称十分满意你这个儿媳,盼着你早日进门,看来你父亲与德妃早已私下沟通过。”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婚事既成,就算皇后娘娘出面,也没有强行替你解除婚约的道理,因此今日才出此下策,将你带出来。”
季希音看到他们就猜到了来龙去脉,再次施礼:“有劳各位,希音感激不尽。我已决定暂时离开京城,只要我人不在,婚事就成不了。”
“我就猜到你会如此决定,包袱干粮都给你备好了。”叶蓁蓁举止一包东西,“虽然不知周暄去了何处,但我想你会去找他。待会你出城后到十里桃花林,画扇在那等你。”
在场都是聪明人,贤王府之事雷声大雨点小,除了贤王仍被拘押在狱中以外,并未听说周暄受到责罚。
至于周暄突然消失,奉密旨出行一事,他们都有所猜测。毕竟在周暄心里,季希音的安危同贤王府也没有两样。
“画扇?”季希音惊喜,“她没事吧?”
“人没事,先你一步救出来的,只是怕人多眼杂干脆让她先去城外等你,希音,你既已决定就快些走吧,我担心画扇出逃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