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得到消息的沈文正焦急地在府门前踱步,一见女儿这般模样被搀扶回来,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亲自扶住她,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心疼与责备:“如儿!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爹,我没事,只是皮外伤。”芳如勉强笑了笑,在父亲的搀扶下慢慢往府内走,简单地将今日追查白阳会逆党、遭遇黄江并与之搏斗受伤的事说了个大概,略去了其中涉及自身秘密的凶险部分。
即便如此,沈文正已是听得心惊胆战。
他将女儿安顿在厅中软榻上,看着她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又是后怕又是气恼,沉声道:“胡闹!简直是胡闹!一个闺阁女子,去刑部当什么捕头,整日与那些亡命之徒周旋!这次是万幸,只受了皮外伤,若是……若是……”他不敢再说下去,语气坚决,“从明日起,你不准再去刑部了!给为父在家好好待着,安心待字闺中!”
芳如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还有未竟之事,还有“赤焰雷”的后续需要处理,但看到父亲眼中真切的担忧与后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此刻争辩无用。
沈文正看着女儿沉默顺从的模样,心中稍安,但另一件更沉重的心事却浮上心头。
他挥退左右侍女,厅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他踌躇片刻,脸上带着难以启齿的纠结,最终还是低声问道:“如儿……为父近日……在衙门里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观察着女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他们……他们都说你……有了身孕?这定然是那些小人嚼舌根,污你清白!你告诉为父,是不是假的?若是假的,为父拼着这官职不要,也定要揪出造谣之人,为你澄清,还你清白!”
芳如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终究来了。她想起昨日在白虎节堂,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被迫承认有孕的情形。此事,已无法再隐瞒父亲了。
她垂下眼睫,避开父亲殷切期盼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爹……外面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女儿……女儿的情况有些复杂,但……但好像……确实是有孕了。”
“什么?!”沈文正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精心教养、引以为傲的女儿,竟真的……未婚先孕!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是……是谁的?”沈文正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颤抖,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可能,是哪个登徒子,哪个混账东西,竟敢如此欺辱他的女儿!
“你告诉爹,是谁?是不是有人强迫于你?!”他宁愿女儿是受了欺负,也好过自愿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
孩子是谁的?芳如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她几乎能百分百确定,腹中骨肉是皇帝周凌的,是上一世纠缠留下的意外之果,随着她的重生一同来到了这一世。
可这真相太过荒诞离奇,如何能对父亲言说?
看着父亲因担忧愤怒而涨红的脸,芳如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与愧疚。
她不能说出周凌,那会将沈家卷入更深的漩涡;她也不能随意攀诬他人,那会害了无辜。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茫然:“女儿……女儿也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三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沈文正的心口。
他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看着女儿苍白脆弱、泪流满面的模样,原本滔天的怒火被更深沉的心疼与悲凉取代。
他可怜的如儿,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连那欺辱之人是谁都不敢说,或是不愿说……
巨大的打击过后,沈文正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走到女儿身边,不再追问,只是用那双布满薄茧、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罢了……罢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长长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不管这孩子是谁的,你都是我沈文正的女儿。既然他已经来了,那……那爹就养着你们。爹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养你和你……和孩子一辈子,还是养得起的。以后,就在家里,爹护着你们。”
听着父亲这近乎悲壮的承诺,芳如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扑进父亲怀里,如同幼时受了委屈一般,哽咽着,重重地点头:
“好……爹,我听您的。”
更深露重,沈府内万籁俱寂,唯有巡夜更夫敲梆的声音隐约传来。
芳如躺在梨花木拔步床上,辗转难眠。
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纱布下的肌肤传来阵阵刺痒。但她心头的烦扰,远比这皮肉之苦更甚。
她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如初,却已经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
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想起前七世被囚禁在深宫的日子,那些金碧辉煌的牢笼,那些永远逃不脱的视线,还有周凌那双执拗到令人窒息的眼睛。他把她当作笼中雀,用最华贵的牢笼囚禁她,用最温柔的言语束缚她。
可这一世,似乎不一样了。
她仔细回想着今日在暗香阁的一幕幕。
她被黄江刺伤时,周凌明明看见了,却连一步都没有向她走来,反而毫不犹豫地去追捕逃犯。
这在前七世是绝无可能的事,从前哪怕她只是擦破一点皮,他都会紧张得如同天塌地陷。
他这一世,是真的不在意我了。
这个认知让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怅然。
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吗?
芳如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握紧了拳。
等伤势好些,她就悄悄把孩子打掉,然后辞去刑部的差事。
黄□□,她最大的威胁已经消除,没必要再留在这是非之地。往后就陪着父亲,在沈府这方天地里,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想到这里,她心里终于轻松了些许,辗转着渐渐入睡。
然而梦境却不肯放过她。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浓雾之中,四周是熟悉的宫墙。
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她,龙涎香的氣息扑面而来。
“沈芳如。”周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中带着危险的气息,“你敢打掉朕的孩子?”
她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
“好好给朕养着。”他的手掌覆上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若是敢动什么歪心思……”
他转过她的身子,深邃的眸子紧锁着她:“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接着,梦境变得混乱而旖旎。
她被他压在龙床上,熟悉的触感让她战栗。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占有。她想要推开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回应……
“不!”芳如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月光透过纱帐,映出她潮红未褪的脸颊。
是梦……只是个梦……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床单,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濡。
这个发现让她瞬间红了脸颊,即便在梦中,她的身体依然记得那个男人的触碰。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芳如却再也无法入睡。
她抱膝坐在床上,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侍女春桃端着热水进来时,看见芳如眼下明显的青黑,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您昨日吩咐的堕胎药……今天要去买吗?”
芳如正要点头,昨夜那个逼真的梦境突然浮现在眼前。周凌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还在注视着她,那句“生不如死”言犹在耳。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带着腹部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暂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不用了。”
春桃疑惑地看着她:“小姐改变主意了?”
芳如望着镜中苍白的自己,轻轻抚上小·腹,那个梦太过真实,让她不得不犹豫。
“等我……再想想。”
第75章 聘礼 为何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沈父奉命前往洛阳督办皇陵祭品采办事宜的第五日, 府中显得格外寂静。
芳如正在书房临帖,窗外细雨绵绵,墨香混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本该是个宁静的午后。
“小姐, 姑太太来了。”春桃轻声通传。
芳如搁下笔, 望着那团墨出神。
姑母沈林氏是父亲嫡妹, 往日亲近,可此刻上门, 绝不会是单纯探望。
她理了理衣袖, 对着铜镜拢了拢鬓发,才缓步走向花厅。
花厅里, 沈林氏捧着汝窑茶盏,目光却黏在芳如腰腹处,那眼神像带着钩子, 勾得人浑身不自在。
茶过两巡, 她终于放下茶盏, 轻叹一声:“如儿,你爹临行前千叮万嘱,要我照看你。他疼你,不计较那些风言风语,可你表哥李硕还在吏部考功司熬前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