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氏往前倾了倾身, 语气急切,“好几户高门都在相看他, 你这未婚先孕的事要是传出去,哪家姑娘还肯嫁?”
不等芳如开口,她从袖中摸出份洒金名帖,推到芳如面前:“这些公子都是我精挑的, 家世清白,人品端正,也知道你有孕,都说愿意把孩子当亲生的。你看这位——”
“姑母,”芳如指尖触到名帖的微凉,又轻轻推了回去,声音平静却坚定,“您费心了,我不需要。”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沈林氏急了,“女子总得有个归宿,难不成真让你爹养你一辈子?”
“父亲说了,会养我一辈子。”芳如抬眼,唇角牵起的浅淡弧度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送走姑母后,芳如独自在廊下站了许久。
三日后的清晨,沈府的朱漆大门刚推开半扇,便见沈林氏带着两个身影站在门廊下。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缎面褙子,脸上堆着热络的笑,不等家丁通报,便拉着人往里走:“如儿在家吧?我带了两位贵客来。”
芳如正在窗前梳理长发,听见声音便知是姑母。
她放下桃木梳,随手取过月白绣兰的比甲披上,缓步迎出去时,正撞见沈林氏引着两人往正厅走。
走在前头的是城东陈记绸缎庄的少东家,一身藕荷色杭绸直裰,腰间系着块莹润的翡翠玉佩,走路时玉佩晃悠着,眼神也不住地往芳如身上瞟,带着几分刻意的殷勤。
跟在后面的是翰林院刘编修的次子,青布长衫洗得发旧,袖口还沾着点墨痕,见了芳如,慌忙低下头,手指绞着衣摆,连声道:“沈、沈姑娘安好。”
“如儿,这是陈公子,家底殷实,为人正直;这位是刘公子,知书达理,前途可期。”
沈林氏拉着芳如的手,将两人挨个介绍,语气里满是撮合的意味,“两位都是真心实意来的,知道你的情况,也不介意……”
芳如抽回手,在主位上坐下,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的冰裂纹。
温热的茶水没能驱散心底的寒意,她抬眼看向两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多谢二位公子美意,只是我暂无婚嫁之念,不敢耽误二位。”
“沈姑娘!”陈公子急了,往前迈了半步,忙道,“我是真的不介意你有孕,往后定待孩子如亲生,家里的产业也能保你们母女衣食无忧……”
“我介意。”芳如打断他,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
瓷器与红木桌面碰撞的脆响,像一声轻雷,让满厅的喧闹瞬间静了下来。
她望着陈公子僵在半空的手,又看向刘公子涨红的脸,补充道,“我既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愿耽误二位的前程,还望海涵。”
送走两人后,沈林氏气得在厅里来回踱步,帕子在手里拧成了团:“如儿,你这性子也太倔了!陈公子家底厚,刘公子有学问,哪一个不是好归宿?你偏要……”
“姑母。”芳如轻声打断她,“此事并非儿戏,我明日亲自去您院里细说,今日先让我静一静,好吗?”
沈林氏见她神色憔悴,终究没再多说,只叹着气走了。
次日天刚亮,芳如便起身梳洗。
她选了件素净的浅粉绫裙,外罩银灰绣竹比甲,乌发松松挽成个圆髻,只簪了支碧玉簪。
细雨刚歇,青石板路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她踩着水洼往姑母暂住的西跨院走,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她知道,这一趟,免不了又要费一番口舌。
进了西跨院,沈林氏正坐在廊下喝茶。
见芳如来了,她放下茶盏,脸色依旧带着几分不悦:“你倒是来了,说说吧,到底想怎么样?”
芳如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姑母微凉的手,语气恳切:“姑母,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是真的不想嫁人。父亲说了,会养我一辈子,往后我只想守着父亲,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够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往后提亲的事,还请莫要再提了。"
沈林氏刚要开口反驳,院外突然传来管家急促的脚步声。
他跑得满头大汗,连气都没喘匀,便慌慌张张地喊道:“小姐!姑太太!不好了!门外不知是谁送来了好几箱提亲礼,放下东西就走了,连个名字都没留!”
“胡闹!”沈林氏皱紧眉头,语气带着几分愠怒,“哪有这样送聘礼的?连个名号都不留,莫不是来捣乱的?抬进来瞧瞧!”
不多时,八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被四个家丁吃力地抬进了院子。
箱子上贴着鲜红的喜字,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格外扎眼,旁边还放着两个小巧的黑漆螺钿匣子,匣子上雕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看着便不是凡物。
沈林氏的好奇心压过了怒气,她走上前,伸手掀开第一个红木箱子的盖子,里面铺着一层明黄色的锦缎,锦缎上整齐地叠放着几匹上好的云锦,赤、橙、黄、绿,颜色鲜亮,在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这料子倒是不错。”她笑着点头,又去掀第二个箱子,里面装着成套的赤金头面,凤钗、步摇、手镯、耳环,每一件都做工精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第三个箱子里是东海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最大的那颗足有拇指大小;第四个箱子里是和田美玉,雕成了玉如意、玉摆件,温润通透。沈林氏越看越高兴,转头对芳如笑道:“看来是个家底厚实的,说不定是哪家王公贵族……”
说着,她伸手去拿那两个黑漆螺钿匣子,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贵重物件。
手指刚触到匣子的搭扣,轻轻一掰,匣子便开了。
可下一秒,沈林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惊得院外的麻雀扑棱棱地飞走。
沈林氏两眼一翻,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幸好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芳如听见尖叫,心头一紧,连忙跑过去。
顺着姑母惊恐的目光往匣子里一看,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两个匣子里,赫然放着昨日登门的陈公子和刘公子的头颅!他们的眼睛圆睁着,瞳孔里满是极致的恐惧,颈部的断面还渗着暗红的血水,血水顺着匣子的缝隙往下流,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痕迹。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芳如急忙用帕子捂住嘴,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抵住了廊柱,才勉强站稳。
她的手不住地发抖,声音也带着颤音:“快……快请大夫!把姑母扶进屋里去!快!”
丫鬟们慌忙应着,七手八脚地将沈林氏扶进内屋。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芳如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红木箱子上喜字的鲜红,与匣子里血水的暗红,在她眼前交织成一片刺眼的红。
芳如强忍着恶心,一步步挪到那些箱子旁。
她不敢再看那两个匣子,只目光扫过其他红木箱子里的聘礼,紫檀木屏风、象牙雕刻、名人字画……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可此刻在她眼里,这些贵重的东西都像沾了血,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诡异。
“去查……”她声音发颤,对着赶来的管家吩咐道,“立刻去查,到底是谁送的这些东西!查清楚他的来历!”
管家刚要应声,芳如却突然顿住了。
这般狠绝的手段,这般张扬的作风,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派……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可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升起,右腹侧的伤口突然隐隐作痛起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伤口,那里的疤痕还没完全愈合,一碰便传来细密的疼。
她想起那日在暗香阁,自己被黄江刺伤,鲜血浸透了衣衫,周凌明明就站在不远处,却连一眼都没看她,只毫不犹豫地转身去追逃犯;想起这些时日,宫里半点消息都没有,他就像彻底忘了她这个人,冷淡得不像话……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指尖冰凉,“他明明……明明已经不介意我了……怎么会……”
“小姐!小姐!”春桃慌慌张张地从内屋跑出来,脸色惨白如纸,“不好了!姑太太醒了,可一直在发抖,说不出话来!表少爷已经赶过来了,现在正在屋里陪着姑太太呢!”
芳如猛地回过神,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箱子,鲜红的喜字、贵重的聘礼、骇人的头颅,像一幅诡异的画卷,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转身往内屋走,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水洼,带起些许水渍,脚步却比来时更沉了。
若真是他……他究竟想做什么?这一世她只想远离宫廷,远离他,为何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第76章 卸下伪装 他要将她吞入腹中,占为己有……
暮色渐浓, 沈府上下因日间的惊吓早早落了锁。
芳如拖着疲惫的身子穿过回廊,青石板路上还残留着雨后的湿气,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右腹的伤口隐隐作痛, 白日里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还不时在眼前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