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这里!别动!”他当机立断,头也不回地对紧贴在自己背上的芳如低喝一声。
同时,他猛地将几乎瘫软的拖奇往草垛里一搡,转身如一道离弦的箭,迅捷无比地窜到马厩门口,借着粗大门框的掩护,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飞快地扫向外面的情况。
只见主帐方向已是浓烟滚滚,火光隐现!
那队伪装精良的“夏国商队”人马,不知何时已亮出隐藏的兵刃,正与反应过来的大汗侍卫激烈绞杀在一起,喊杀声、爆炸声、临死的惨嚎声震耳欲聋。
场面极度混乱,原本严密的守卫圈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撕开了口子。
芳如也强压下心悸,小心翼翼地凑到门边另一侧,看到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心中涌起巨大的震惊和疑惑:这商队……难道是夏国派来的死士?
可他们人数明显处于绝对劣势,大汗身边的护卫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他们这般不计代价的强攻,纵然能造成一时混乱,最终也难逃覆灭的命运啊?这分明是自杀式的攻击!
她忍不住望向阿七刚毅冷峻的侧脸,低语中充满了不解:“他们……这是为何?岂不是以卵击石……”
阿七的视线快速扫过战局,尤其是在几个关键的、可能放置了“货物”的地点稍作停留,他的眉头紧锁,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然而,他并没有像芳如那样过多沉溺于对外面战局的观察和分析,他的警惕心大部分仍系于身后。
几乎是在芳如话音刚落的瞬间,他猛地收回目光,如同预感到了什么,倏然转身,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堆满干草的角落。
就在这短短不到半盏茶的间隙,方才还被搡在草堆里、惊恐万状的男人,此刻已经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的头歪向一边,嘴角蜿蜒溢出一缕暗红发黑的血迹,双眼圆睁着,瞳孔却已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地面上,指尖附近,一个约莫小指指甲盖大小、已经碎裂的空心蜡丸,静静地躺在尘土与草屑之间。
服毒自尽!
按照他亲口下达的指示——一旦面临暴露风险,立即服毒,绝不留下活口。
如此果决,如此迅速!
阿七快步上前,蹲下身,伸出两指精准地压在拖奇的颈侧,触手一片冰凉的死寂。
他收回手,目光扫过拖奇刚才倚靠的草垛,以及附近地面上一些被匆忙踢扫过、但仍能看出与周围不同的、浅浅的拖拽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将几处明显的痕迹抹平,又将草垛底部几处被刻意松动过的地方重新压实、伪装得更加自然。
这拖奇,当然不是普通马夫!
他是潜伏在此的钉子,是接应那支“商队”的内应!更是他周凌亲手布下的棋子。
他的任务,就是利用职务之便,协助他们将那些威力惊人的“赤焰雷”,提前隐秘地放置在马场的关键位置,比如……靠近主帐的地窖,或者像这里一样,堆满易燃干草的马厩深处!
并不知道阿七就是周凌的拖奇,刚才眼见事情可能败露,又遭遇逼问,为了忠实地执行“一旦面临暴露风险,立即服毒”的皇帝密令,便毫不犹豫地咬碎了早已备好的毒丸,以身殉国,也彻底掐断了追查的线索。
做完这些隐蔽的扫尾工作,确保不会引起后来者不必要的注意后,阿七才站起身,声音低沉冰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死了。”
芳如看着拖奇嘴角那抹刺目的黑红,以及那滚落在地的细小蜡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一个人,就这样在眼前果断地结束了生命……她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微颤:“他……他怎么会……”
就在这时,外面的厮杀声似乎更加逼近了,甚至能听到有利箭破空射入附近木柱的“夺夺”声!
“现在……我们怎么办?”芳如的声音带着颤抖,紧紧抓住阿七的衣袖。外面的厮杀声、爆炸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仿佛整个马场都要被掀翻。
阿七眉头紧锁,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在这时,主帐方向传来一阵不同于之前的、更加沉闷却更具毁灭性的轰鸣!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地动山摇,炽热的气浪甚至裹挟着烟尘席卷到了马厩这边!
“是‘赤焰雷’!”芳如脸色骤变,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在她第四世的记忆里,曾亲眼见过这霸道火器焚天煮海的威力,巨响过后便是血肉横飞的惨状。
她凝视着不远处浓重的硝烟,心头骤然雪亮。
夏国商队使用的“赤焰雷”,分明就是白阳会惯用的火器制式。看来这些人在行动前就已布好局,定是内应提前将“赤焰雷”埋在马场某处,待商队进入后便立即取用,这才能在北狄守卫尚未反应过来时,就制造出如此毁灭性的爆炸。
原本还能勉强维持阵型的北狄守卫,在这天崩地裂的威势下,瞬间溃不成军。
坚固的帐篷被撕裂,木石横飞,火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商队的人如同出闸猛虎,趁着守军被炸得晕头转向之际,悍然攻入了主帐核心区域!
马场内彻底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无论是北狄守卫、马场仆役,还是像阿七和芳如这样伪装的身份,在那些杀红了眼的夏国“商队”成员眼中,只要不是自己人,便格杀勿论。
同时,外面的空地上已被“赤焰雷”炸出数个焦黑的深坑,熊熊烈火吞噬着草料、帐篷,阻断了大部分通往马场外的路径。
“走!往里撤!”阿七当机立断,用力握住芳如的手,不再试图向外突围,而是借着浓烟和混乱的掩护,向着马场建筑更深处、相对远离主战场的区域退去。
他们猫着腰,在断壁残垣和燃烧的杂物间快速穿行。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箭矢、兵刃砍入身体的闷响,以及垂死者的哀嚎。
好几次,他们险些与搜索过来的商队成员撞个正着,全靠阿七超乎常人的警觉和敏捷,总能提前发现危险,拉着芳如迅速隐入倾倒的货架、破损的隔间或者巨大的储水缸之后。
终于,在一处看似堆放清洁工具、被半扇炸塌的屏风遮挡的角落里,阿七猛地将芳如拉入,两人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
这里视线相对隐蔽,又能透过缝隙观察到外面大厅的部分情况。
只见原本宽敞奢华的大厅此刻一片狼藉,北狄大汗、严德将军以及另外几个看似北狄头面人物的人,都被反绑双手,由十几名手持利刃、眼神凶狠的商队成员看守着,聚集在大厅中央。
粗略看去,商队大约还有二十余人,虽然个个带伤,却士气高昂,牢牢控制着局面。
然而,马场之外,已然被闻讯赶来的北狄军队围得水泄不通。
太子的幕僚哈丹此刻正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喊话:“里面的夏国人听着!你们已被我北狄勇士重重包围!速速放出大汗与诸位贵人,或许还能饶你们不死!”
商队领头的是一个面容精悍、左边眉骨有一道刀疤的汉子,他闻言嗤笑一声,声音洪亮,带着满腔义愤,清晰地传遍大厅,也隐约传到阿七和芳如藏身之处:
“饶我们不死?哼!你们北狄大汗,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要悍然兴兵犯我大夏疆土!口口声声指摘我夏国女子毒害王子,可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你们连所谓凶手的影子都未曾摸到!如此蛮横无理,视我大夏如无物,实在欺人太甚!今日我等便是拼却这腔热血,也要替大夏讨还一个公道,斩了这昏聩暴戾的大汗!”
哈丹在外面显然气急败坏,声音都变了调:“狂妄!你敢动大汗一根汗毛,我北狄必倾举国之兵,踏平你大夏河山,血债血偿!”
“血战便血战!”刀疤领头毫无惧色,声如洪钟,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我大夏好儿郎,铮铮铁骨,何惧马革裹尸!但今日这口恶气,定要出个痛快,叫天下人看看,我夏国并非任人宰割之辈!”
双方言辞激烈,互不相让,如同两头抵角的公牛,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外面的北狄军官们焦躁不安,刀剑出鞘,弓弦半张,却无人敢下令冲击。大汗和众多贵族命悬一线,谁也不敢承担这个责任。
而大厅内的商队成员们,虽然暂时掌控局面,却也如同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四面楚歌,突围无望。
芳如屏住呼吸,透过屏风的缝隙,紧张地注视着这僵持的场面。
那商队领头挟持人质、与外面千军万马对峙的姿态,那毫不退让、甚至不惜鱼死网破的架势……一种强烈的、令人不安的熟悉感,如同冰凉的蛇,悄然缠上了她的心头。
这情景……何其相似!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初见阿七的时光,当时他如同神兵天降,闯入酿酒坊,利落地制住所有人,以此为人质,与闻讯赶来的护卫们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