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目光锐利如刀,在她脸上来回巡视。
一旁的随从低声道:“主子,这妇人看着确实不像装的。况且她怀着身子,若是用刑......”
“你倒是会挑时候不适。”周凌冷声道,语气却缓和了些。他朝随从使了个眼色,“去查查她说的可疑之人。”
随从领命而去。
周凌这才对芳如道:“既然身子不适,就在这儿稍候。若你所言属实,本官自有计较。”
芳如心中暗松半口气,却仍不敢大意。
她靠在墙边,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腹中胎儿的躁动,这一刻的惶恐倒有七分是真。
约莫一炷香后,随从快步返回,单膝跪地禀报:“主子,后窗确实发现陌生脚印。看步幅与着力方式,应是两个习武之人,往不同方向去了。”
周凌目光微凝:“可看出什么特征?”
“脚印深浅有致,落地稳健,绝非寻常盗匪。"随从迟疑一瞬,”只是......其中一人的右脚脚印略浅,似是旧伤在身。”
芳如垂眸掩去眼中精光,刚才她特意穿了特制的木屐,左脚沉重,右脚轻巧,在泥地上来回走了数遍,就是要营造出两个特征鲜明的“习武之人”的假象。
周凌沉吟片刻,目光重新落回芳如身上:“看来确实有人图谋不轨。姑娘受惊了。”
芳如虚弱地靠在墙边,气息微弱:“民妇......民妇只是尽本分......”
“既然让姑娘受惊,就让周某做东赔罪。”周凌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正好也有些问题,想向姑娘请教。”
芳如心中冷笑,他果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线索。不过她早已布下迷阵,那些精心伪造的脚印,足够他追查一阵子了。
小餐馆里,周凌选了个临窗的雅间。
“姑娘在公署做事多久了?”周凌状似随意地问。
芳如小心翼翼地回答:“快五个月了。”
“五个月......”周凌若有所思,“那可曾见过画中女子?”他再次展开画像,目光紧紧锁住芳如的双眼。
芳如强自镇定地摇头:“从未见过。”
“姑娘在公署做事,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周凌又问。
芳如笨拙地撕扯着羊肉,油渍沾了满手,又“不小心”被鱼刺卡住,咳嗽连连。
她这副狼狈模样,任谁都看不出破绽。
“民妇每日就是整理文书,”她粗着嗓子回答,"哪会注意这些。"
周凌不语,只是静静打量着她。良久,他突然问道:“孩子的父亲在哪里干活?”
芳如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颤:“在、在城外矿上......”
“哪个矿?”周凌追问,“本官正好要去巡查,或许可以替你带个话。”
芳如背后渗出冷汗,正不知如何作答,忽然腹中一阵剧痛,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次却不是伪装,而是真真切切的胎动。
周凌见状,终于不再追问,只是淡淡道:“既然身子不适,吃完就回去歇着吧。”
芳如如蒙大赦,匆匆扒了几口饭便要告辞。
临走时,她听见周凌的随从在窗外低声抱怨:“这穷乡僻壤的,连个像样的驿馆都没有。大人为了寻人,这五个月跑遍了北境三十六城......”
她不敢回头,加快脚步离开。
周凌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对随从低声道:“派人盯着她。这个妇人......不简单。”
第96章 踏平西戎 那就是你的爹爹
芳如并未直接回家。
她在塔拉城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梭, 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早已布置好的几个临时落脚点,巧妙地摆脱了任何可能的眼线。
她深知周凌的谨慎,绝不可能因一顿饭就完全消除疑虑。
在确认安全后, 她并未立刻远遁, 而是反其道而行, 在最危险的城主府邸后巷一间不起眼的货栈里, 以帮工老妇的身份隐匿了整整半月。
这期间,她透过货栈的窗户, 数次看到周凌的侍卫在城中严密搜查, 重点正是寻找“夏国女子”。
她抚着微隆的小腹,心中冷笑, 越发谨慎。
待到风声稍缓,她才混入一支前往更西部边陲的骆驼商队,不是作为乘客, 而是作为负责照料骆驼的哑巴仆妇。
路途艰辛, 风沙扑面, 她将所有的苦楚都默默咽下,只为争取一线生机。
在穿越一片戈壁时,商队遭遇了沙匪洗劫。
混乱中,芳如躲藏在沙丘之后,目睹了血腥的杀戮。
劫匪过后, 她在废墟里发现了一个被掩埋的西戎少女,名叫维蕾。
维蕾的家人皆已罹难, 她自己也身受重伤。
芳如想起了自己无助的过往,动了恻隐之心,用自己有限的草药知识悉心照料,将少女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维蕾醒来后, 得知是芳如救了她,看着芳如明显的孕肚,她挣扎着跪地,以西戎最庄重的礼节起誓:“您的恩情,维蕾用一生偿还。从今往后,您和您的孩子,就是我的主人。”
芳如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
两个命运多舛的女子,从此相依为命。
她们最终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名为“月光泉”的绿洲小镇落脚。
这里民风淳朴,远离主要商道。
不久后,在一户善良的西戎牧民帮助下,芳如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抱着这个承载着她所有希望与未来的小生命,她泪如雨下,为他取名“沈兮远”。
“兮远,”她轻吻着婴儿柔嫩的脸颊,声音哽咽而坚定,“愿你此生,远离纷争,平安喜乐,离那京城……越远越好。”
夏国京城,紫宸殿内。
周凌负手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凝在西戎的版图上。
他揉了揉眉心,俊美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底却燃烧着不曾熄灭的火焰。
“陛下,龙体为重。”贴身内侍小心翼翼地奉上参茶。
“还没有消息吗?”周凌的声音有些沙哑。
“……塔拉城线索已断,那名唤‘阿芜’的妇人也如同蒸发。但各方信息汇总,沈姑娘最后消失的方向,确实指向西戎无疑。”
“加派人手,潜入西戎各城,不惜任何代价。”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清漪园内。
太后听着心腹太监的密报,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皇帝为了一个女子,竟如此神魂颠倒,后宫成了摆设!西戎局势复杂,岂能因私情而轻启战端?此风断不可长!”
她沉吟良久,一个缜密而残忍的计划在心中成型。
第一步,她动用经营多年的暗线,在西戎境内巧妙散布“疑似沈芳如的女子已死于某部落冲突”的假消息,并引导周凌的搜寻队伍“偶然”发现这些线索。
第二步,她寻来一具与芳如身形相仿、因伤病而死的女囚尸身,命人用特殊的药物与手法处理,使其面部特征模糊难辨,却又保留几分神似。
第三步,她派人入沈府盗取芳如留下的贴身之物,她外婆送给她的一对翡翠耳坠,这对耳坠内里,刻有极微小的特殊印记,寻常人绝难仿造。她将其中一只,牢牢攥在那具女尸的手中。
第四步,她选择在周凌因久寻无果而心力交瘁、情绪最低落之时,安排“发现”尸体的戏码。那具穿着芳如离开时相似款式衣衫、握着“铁证”耳坠的尸身被送到周凌面前后,带来的冲击是毁灭性的。
周凌看着那模糊的容颜和沈父确认的耳坠,尤其是耳坠内里那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的特殊印记,他身形猛地一晃,踉跄后退,以手撑案才勉强站稳。
他闭上眼,剧烈的痛楚如同利刃绞碎心脏。
他挥退所有人,在殿内独自待了一整夜。
翌日清晨,当他走出殿门时,脸上已无半分脆弱,只剩下冰封的肃杀和滔天的恨意。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西戎戕害朕之爱人,此仇不共戴天!发兵,踏平西戎!”
战火席卷西戎,自然也蔓延到了偏远的“月光泉”。
芳如带着维蕾和牙牙学语的兮远,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颠沛流离中,她听到了无数关于战争起因的流言。
“知道吗?夏国皇帝是因为心爱的女人被西戎人害死了,才龙颜大怒!”
“是什么样的倾国之色啊,竟能引得君王为她灭一国……”
每一次听到,芳如的心都像被针扎一般。
她不敢去想,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人,是否真的因为她而发动了这场涂炭生灵的战争。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阿七”的温柔片段,与周凌作为帝王的冷酷霸道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一日,在某个刚被夏军接管的城镇,她正在排队领取稀薄的赈济粥粮,耳边似乎极其清晰地飘入一声深情的呼唤,带着她记忆深处都不敢触碰的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