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用刑!”
“让这小子尝尝厉害,为兄弟们报仇!”
几个与王猛、孙毅交好的侍卫红着眼怒吼,纷纷围了上来。
狭小的牢房内顿时杀气腾腾,空气都仿佛被肃杀之气凝固。
赵四更是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一把抓起桌上那柄布满尖刺的短鞭,扬手就要朝少年身上招呼。
千钧一发之际,蔡善的目光掠过少年倔强抿紧的唇瓣,脑海中忽然闪过昨日黄昏巡视时的一幕。
彼时夕阳西斜,一缕金红的余晖透过牢房高窗的铁栏,恰好落在墙角的尘土上。
少年背对着牢门,蜷缩在阴影里,正用一根干枯的枯草,专注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那单薄的侧影在夕照中显得格外脆弱,脊背却挺得笔直,那份在绝境中仍未熄灭的专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韧,竟让他当时多看了两眼。
这个画面与眼前这张稚气未脱、却强撑着镇定的脸庞骤然重叠,蔡善心头莫名一软,那股因兄弟惨死而燃起的戾气,竟淡了几分。
“且慢!”他抬手喝止,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庞,缓缓道:“诸位的心情我懂,王猛、孙毅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们的仇,我们迟早要报。但……”
他刻意顿了顿:“此事尚有蹊跷,待我禀明李统领再议。在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动他。”
“大人!”赵四急得跺脚,手中的短鞭几乎要捏出水来,“正是要严加拷问,才能逼他说出真相啊!”
蔡善缓缓摇头,语气愈发坚定:“陛下只传令拷问,并未言明用何种刑罚,在我向李统领禀明情况、得到批复之前,谁也不得擅自动刑。这是命令。”
他特意加重了“命令”二字,锐利的目光直直锁住赵四,带着无形的压力:“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我回来时,发现他少了一根头发,或是添了半点不明伤痕,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牢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空气中回荡。
赵四与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甘,却终究不敢违抗军令,悻悻地低下头:“遵命。”
蔡善又深深看了一眼蜷缩在木椅上的少年,那双眼眸里没有惧意,只剩一丝警惕与倔强,让他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
他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
他这般坚决,并非一时心血来潮。
蔡善出身寒微,年少时曾在故乡亲眼目睹过一桩冤案。
县衙差役为了交差,将邻家无辜的木匠兄长屈打成招。那个老实巴交的年轻人,只因不肯承认莫须有的罪名,最终在酷刑下含冤而死。
那段记忆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底,也让他自执掌刑狱以来,便始终秉持着一个原则,刑讯是为查明真相,而非发泄私愤。每一条性命,每一件案子,都该被慎重对待,这是他对自己、也是对逝者的承诺。
方才那少年眼中的倔强与清澈,没有半分作伪,让他莫名触动。
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这孩子身陷囹圄,却仍不忘读书习字,那在尘土中专注摹写的模样,像极了他年少时买不起纸笔,躲在私塾窗外偷听,用手指在沙地上反复练字的光景。
“这样一个勤勉好学、临危不乱的少年,当真会是叛国者的儿子吗?”蔡善边走边思忖,心头的疑虑越来越重。
况且,这少年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度。
那份身陷绝境却不卑不亢的镇定,那双过于清澈明亮的桃花眼,还有偶尔抬手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矜贵姿态,都与寻常人家的孩子截然不同,更让他觉得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然而,蔡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后,牢房内的气氛再度紧绷起来。
赵四侧耳听了片刻,确认蔡善已经走远,这才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冷笑。
他从怀中摸出一根细细的特制细绳,绳身缠绕着细密的倒刺,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一步步走向少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不甘,有怨毒,还有一丝隐秘的疯狂。
“小子,别怪我们心狠。”他晃了晃手中的束指绳,声音压得极低,“蔡大人不让动刑,可没说不让‘伺候’你。这东西外头看不出半点伤痕,但里头的滋味……保管你毕生难忘。”
他用细绳轻轻缚住兮远的中指,缓缓收紧。
起初只是轻微的束缚感,但随着时间推移,指尖开始发麻、发胀,最后传来阵阵刺痛。
兮远咬紧下唇,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却始终一言不发。
“换一只手!”赵四命令道。
如此反复,兮远的十指都经历了这种缓慢的折磨。
虽然不见血迹,但那持续不断的麻木和刺痛,比瞬间的疼痛更难忍受。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但眼神依旧清澈坚定。
“用醒神香!”赵四又取出一支细香点燃。
辛辣的烟气缓缓飘向兮远,刺激着他的鼻腔和眼睛。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却仍倔强地别过头去。
终于,在持续的折磨下,本就瘦弱的少年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泼醒他!想装死?没门!”赵四命令道,并取来了鞭子,准备更换刑具再教训他。
一名侍卫立刻端来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毫不留情地朝着兮远当头泼下!
“哗啦!”
刺骨的冰冷让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呻·吟。
冰冷的水流冲散了他脸上的尘土、汗水和血污,也将他为了遮掩容貌、精心涂抹的深色脂粉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底下原本白皙如玉、精致无比的肌肤和五官。
那张毫无遮掩的脸完全暴露在摇曳的灯火下,时间,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嘈杂、怒骂、喘息声戛然而止。
牢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赵四举着鞭子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陛……陛下……?”他几乎是呻·吟般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旁边几个侍卫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猛地后退,有人不慎撞到刑具架,引发一阵叮咛哐啷的乱响,却无人顾及。
他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兮远脸上。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峰,唇形饱满优美,尤其是那眉宇间即便在昏迷中依旧萦绕不散的矜贵与疏离,这张脸,分明就是他们每日在朝堂上、在仪仗中、在御座上瞻仰的,当今圣上周凌年轻时的翻版!
“不……不可能……怎么会……”一个侍卫喃喃自语,腿肚子都在打颤。
有人不死心,又踉跄着端来一盆清水,颤抖着手,用袖子沾了水,更加用力地擦拭着兮远的脸颊和额头。
然而,越是擦拭,那张脸的轮廓就越发清晰,与帝王容颜的重合度就越高!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
方才还杀气腾腾、恨不得将兮远生吞活剥的侍卫们,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手脚冰凉。
他们看着少年手上一道道自己亲手留下的勒痕,只觉得那每一道伤口,都像是一张张催命符,贴在了他们自己和全族的性命之上!
“你……你们谁爱动手谁动手……”一个侍卫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到墙角,“我……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我……我不敢了……这要是真的……咱们……咱们全都得掉脑袋……不,是诛九族啊!”
“九族……”这个词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赵四手中的鞭子再次“啪嗒”落地,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已经沾满了无法洗净的罪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快!快去找蔡大人回来!快啊!”赵四嘶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慌。
蔡善被连拉带拽地匆忙唤回,刚踏入牢房门槛,目光触及兮远真容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猛地僵在原地!
太像了!
像得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十、十五年前……”资历最老的那名侍卫突然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调,“小人那时还在禁军当值,有个传闻记得清清楚楚……璇玑宴那晚,陛下在醉仙楼,临幸了光禄寺少卿沈大人的千金沈芳如!”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神色,继续说道:“当时有个不懂规矩的新人侍卫,因为北境急报来得仓促,竟擅闯了醉仙楼的厢房,正好撞见了陛下与沈小姐……后来,那个新人就再也没出现过。宫里头私下都在传,陛下盛怒之下,当场就处置了他。”
他没敢把“处死”二字说出口,但那未尽之语里的血腥,在场之人谁都听得明白,那个冒失的侍卫,早已为撞破帝王的秘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