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侍卫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若是沈小姐当年那时候就有了身孕,那孩子……如今可不就是这少年的年纪吗?”
这番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深潭,整个牢房再次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贺兮远脸上,那张与当今圣上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此刻竟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沈芳如!!!”
这个名字如同最后一块拼图,狠狠砸进赵四的脑海!
他猛然想起十一年前,陛下在听闻沈芳如死讯后,那如同困兽般撕心裂肺的悲鸣,那不顾一切、近乎癫狂地血洗西戎的滔天怒火!
那一战,伏尸百里,血流成河,几乎改变了北境的格局!
可……可边军当年明明带回了沈小姐的尸首和信物……难道……难道那一切都是假的?
金蝉脱壳?!
赵四颤抖着蹲下身,紧紧盯着兮远缓缓睁开的、带着迷茫与痛楚的桃花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沙哑变形:“你……你母亲……是不是沈芳如?她……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兮远刚从昏沉中苏醒,意识尚且模糊,可“沈芳如”和“死了”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瞬间驱散了所有混沌。
不能说!
母亲还活着这件事,是比他自己身世更大的秘密!
是母亲十五年来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也要守护的真相!
“我母亲……活得好好的……”他强忍着指尖的刺痛,声音虚弱却异常坚定,“她叫维蕾……是个普通的绣娘……你们……莫要胡言乱语……”
然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慌,那片刻的迟疑,还有那刻意改口的生硬,都被蔡善敏锐地捕捉到了。
蔡善等人心中已然明了,这少年在说谎。
他太年轻,还不懂得如何完美地掩饰内心的震动。
那瞬间的慌乱,那强装的镇定,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真相。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都在蔡善脑海中串联起来。
这张与陛下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十一年前那具身份存疑的尸首、还有眼前这少年提到母亲时异样的反应。
一切都在指向那个惊人的事实,沈芳如还活着!
而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就是陛下流落民间、苦苦寻觅不得的、与沈芳如的亲生骨肉,大夏朝尊贵无比的皇长子!
赵四与其他侍卫交换着眼神,虽然少年矢口否认,但每个人心中都已确信无疑。
那张与陛下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牢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众人看着少年苍白却倔强的面容,再想到方才对他用刑的举动,顿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
完了!
赵四等人更是心中巨震,如同被万丈狂澜淹没!
他们刚才对龙嗣动用刑,鞭笞皇室血脉……这已不是简单的失职,这是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
依着陛下阴晴不定的性子,在场的每一个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快!快去禀报李佐李大人!”蔡善猛地站起身,因为极度惊恐,声音尖锐得变了调,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更加恐惧地改口,“不!不行!此事太大,李大人也担待不起!封锁消息!立刻备马!我要亲自去卡略城!面圣!直接面圣!!”
牢房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所有人都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着,目光复杂至极地聚焦在那张与帝王酷似的面容上,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惊惧、后悔、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他们逼疯。
而兮远,在一片死寂和无数惊惧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地、艰难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指尖的刺痛还未完全消退,时刻提醒着方才经历的煎熬。
然而,一股奇异的感受却在兮远心头悄然蔓延,那不是仇恨,也不是报复的快意,而是一种混合着骄傲与些许少年意气的满足感。
他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方才那些侍卫还气势汹汹地围上来,红着眼嘶吼着要动重刑,可此刻,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手脚发软地围着他打转,眼神里满是惊慌与无措,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那前倨后恭的模样,让他胸腔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隐秘的得意。
“看吧,母亲。”他在心里轻轻说,鼻尖微微发酸,却忍不住扬起唇角,“我没有给您丢脸。他们用了刑,我疼得快要撑不住,可我终究没有屈服,没有说出半个字。”
那些侍卫方才的举动,确实让他委屈过,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承受莫名的刑罚。也害怕过,那浸了盐水的鞭子就在旁边,他真的怕自己会忍不住喊出声。
但他并不真的怨恨他们。
母亲曾摸着他的头说,这世上的人,大多身不由己,很多看似凶狠的举动背后,都藏着自己的苦衷。
他们是为了死去的同伴愤怒,这份执念,似乎也情有可原。
此刻看着他们魂不守舍、互相推诿的模样,他反倒觉得有几分可怜。
他闭上在心底轻声默念:母亲,您教我的坚韧,教我的隐忍,我都做到了。我没有主动泄露半分秘密,是他们自己看清了、猜到了。只是……母亲,对不起。孩儿还不够强,没能做得更好。
这份窃喜中带着些许愧疚,为自己那一闪而过的虚荣,也为可能给母亲带来的麻烦。
第103章 皇子殿下 初尝权力的滋味
因笃定兮远便是大夏皇帝周凌流落在外、且很可能是唯一的亲生骨肉, 赵四等人对待他的态度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前刑具旁的狠厉与审问时的冷硬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惶恐的殷勤。
他们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腕上的束缚,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又忙不迭地寻来清水和干净布巾, 为他擦拭指尖的血污和额角的冷汗。
兮远终究是个少年心性, 虽经历了方才的惊心动魄, 但见这些之前还凶神恶煞的侍卫此刻围着自己团团转,眼神里满是讨好与不安, 那份因身世被窥破而产生的慌乱之下, 竟也隐隐生出一丝新奇与得意。
他并非记仇的性子,母亲芳如平日里的温言教诲也让他习惯与人为善, 加之少年人那点难免的虚荣心作祟,便也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赵四等人的伺候。
“殿下,您喝口水, 润润嗓子。”赵四端着一碗温水, 语气恭敬无比。
兮远瞥了他一眼, 故意板着脸,学着戏文里看来的腔调:“嗯,放下吧。”
赵四连忙应声,又将水碗往前递了递。
兮远这才接过,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水温正好, 他干燥刺痛的喉咙得到了舒缓。
旁边另一名机灵的侍卫见状,立刻绕到他身后, 试探着说:“殿下,小的给您捶捶肩?方才……让您受惊了。”
兮远没说话,只微微扬了扬下巴。
那侍卫立刻会意,力道适中地为他捶打起来。
赵四见他似乎心情尚可, 胆子也大了些,陪着笑脸,压低声音道:“之前是小的们有眼无珠,冒犯了皇子殿下,还请殿下千万恕罪啊!”
“皇子殿下”这四个字落入耳中,兮远心头一跳,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地想起了那些早已听闻的、关于大夏皇帝周凌与母亲沈芳如的种种传闻。
皇帝为母亲之“死”雷霆震怒,不惜发动国战血洗西戎;多年来对母亲母族沈家及其亲戚的种种优容厚待;还有那最为关键的一点,宫中虽有六位皇子,却皆非陛下亲生,全是从宗室旁支过继而来……
这些信息碎片在此刻汇聚起来,指向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撼的事实:若他真是周凌与沈芳如之子,那么他很可能,就是父皇唯一血脉相连的亲生子。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胸腔内涌动。
他看着眼前这些因为恐惧和讨好而显得格外卑微的侍卫,那份潜藏的、属于少年人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并未明确应下“皇子殿下”的称呼,却也没有出言纠正,只是微微眯起了那双与帝王极为相似的桃花眼,享受着这迟来的、或许本该就属于他的尊崇。
他心中暗忖: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么?母亲,您看到了吗?他们现在,都在向我低头。
牢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而诡异,先前剑拔弩张的审讯之地,此刻竟弥漫着一种带着惶恐的谄媚。
赵四等人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端茶递水、捏肩捶腿,只盼能稍稍弥补先前动用私刑的弥天大错。
他们等人围着兮远,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那几位皇子的不是,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讨好和几分真实的怨气。
他们描述着皇子们如何争权夺势,如何仗势欺人,又如何不得圣心,仿佛兮远此刻点头,明日就能回宫将他们统统收拾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