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的身体也明显僵硬了一瞬。
怀中身躯的柔软、纤细,以及那透过粗布袍子传来的温热体温,都在清晰地提醒他,这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他低垂眼眸,恰好对上她猛地抬起的、写满惊慌与无措的脸。
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可闻。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到她因惊愕而张开的、失了血色的唇,以及那双总是带着倔强的眼睛里,此刻映出的、他自己的缩影。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尽数喷洒在他的下颌和脖颈处,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
沈芳如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血液轰的一下涌上头顶,脸颊、耳根乃至脖颈都染上了绯红。
这过于亲密的接触让她浑身僵硬,手脚发软,竟一时忘了挣脱。
就在这四目相对、空气都仿佛凝固之时。
“大人……”李佐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推门声响起,又在他看清屋内情形的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李佐目瞪口呆地看着椅子上几乎叠在一起的两人,那位身形“单薄”的贺“先生”正以一种极其亲昵(尽管双手被缚显得颇为怪异)的姿态坐在陛下腿上,而陛下的手臂……还环在人家腰侧(虽然是防止她摔倒)……
“属下该死!”李佐反应极快,脸上瞬间爆红,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迅速退了出去,还“哐当”一声差点带上门,留下屋内一片死寂。
“回来!”周凌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后的平静。
他手臂微微用力,将怀里僵硬得如同石像的人儿扶稳站好,自己也随之站起身,迅速拉开了距离,神色已然恢复了平时的冷峻,只是耳根处似乎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
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旖旎与失态从未发生过。
沈芳如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她慌忙退开好几步,一直退到墙边,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墙壁里,心脏依旧在疯狂擂动,久久无法平息。
李佐这才讪讪地重新进来,眼神飘忽,死死盯着地面,不敢再看沈芳如一眼,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什么事?”周凌语气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李佐立刻收敛心神,强行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甩出脑海,脸上露出振奋之色,语速飞快地禀报:“大人,好消息!那细作熬不住刑,招了!他虽然不知道乞袁此刻的确切藏身处,但他透露了一个关键消息,乞袁有一个极其疼爱的私生女,名叫香娜,年方十四,就在卡略城最大的‘明伦学堂’读书!此女深得乞袁宠爱,据说乞袁即便在军务繁忙之时,也会设法与她通信。她定然知道如何联系她父亲,甚至可能知道乞袁的备用藏身点!”
站在墙边的沈芳如闻言,心中猛地一震!香娜?这个名字……那不是兮远在家书中偶尔提起过的、那个聪慧伶俐、在学堂里颇受先生夸奖的同窗吗?兮远还曾说过,那女孩身世似乎有些可怜……她竟然是北狄大将乞袁的私生女?!这……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周凌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杀伐果断:“立刻派人,去明伦学堂,把那个香娜,‘请’过来!要快,注意隐蔽,不要惊动太多人!”
“是!”李佐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命令被迅速执行。
卡略城虽经战乱,但明伦学堂作为北境有名的学府,依旧在尽力维持。
不过一个多时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学堂青色襦裙、容貌秀丽却脸色惨白如纸的少女就被悄无声息地带了进来。她眼中含着惊恐的泪水,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正是香娜。
李佐负责审问。
起初,他还试图用言语威逼利诱,但香娜只是低着头,咬紧下唇,一言不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见她如此倔强,李佐不得已,动了些刑罚,并非酷烈到致残致命,但对于一个从小被父亲呵护着长大的十四岁少女来说,那皮肉之苦和内心的恐惧已是极限。
香娜痛得哭出声来,纤细的身体蜷缩着,却依旧死死咬住嘴唇,不肯透露半个关于她父亲的字,只是反复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凌站在一旁,面色冷硬如铁石,看着少女因疼痛而颤抖的肩膀,眼神中没有半分动容,只有冰冷的计算。
他淡漠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既然不肯说,那就加刑。撬开她的嘴,无论用什么方法。”
“不行!”沈芳如再也看不下去,猛地冲上前,张开手臂挡在瑟瑟发抖的香娜面前,怒视周凌,“她还是个孩子!你看看她!这么漂亮柔弱的女孩子,你就算不怜香惜玉,怎么能对这样一个无辜之人用如此手段?!你还有没有人性?!”
“无辜?”周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沈芳如,“你告诉我,她父亲乞袁手中握有能引发大规模瘴疠瘟疫的毒源!之前策划刺杀安阳公主,仅仅是他为了扰乱我们视线、方便其投放毒物所放的烟雾!若不能尽快找到他,夺取或销毁毒源,阻止他的计划,我大夏北境乃至中原腹地,将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生灵涂炭的浩劫!届时死的,会是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夏国百姓!你觉得,是她一人的安危重要,还是千万人的性命重要?嗯?”
沈芳如被他话语中透露出的可怕信息震得后退了半步,脸色发白。瘟疫……那可是比战争更恐怖的灾难。但是,看着香娜那凄惨无助、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她作为母亲的心肠让她无法硬起心肠。
“可是……一定有别的办法……”她试图争辩。
“没有别的办法!时间不等人!”周凌厉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每拖延一刻,风险就增加一分!”
沈芳如看着周凌那双毫无转圜余地的眼睛,又回头看了看地上哭泣的少女,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转向周凌,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让我去试试劝她!我和她……或许能说上话。” 她想到兮远,想到或许能借此拉近与这女孩的距离。
周凌审视地看着她,眼神锐利,似乎在衡量她话语中的诚意和成功的可能性。
沈芳如抬起依旧被粗糙绳索束缚的双手,手腕处早已磨破了皮,红肿不堪:“你至少得先把绳子给我解了。我这样进去,像个囚犯,她怎么会相信我是去帮她的?怎么会愿意相信我?”
周凌的视线在她受伤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深沉难辨。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最终,他对旁边的李佐微微颔首。
李佐会意,上前拿出匕首,利落地割断了沈芳如手腕上的绳索。
绳索落地,沈芳如顿时感觉双臂一轻,她活动了一下酸痛僵硬的手腕,那刺目的红痕让周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看了周凌一眼,没再多说,转身撩开隔间的布帘,走了进去。
周凌和李佐在外面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隔间里起初只能听到香娜低低的啜泣声,后来渐渐变成了沈芳如温和的、听不清具体内容的低语。
周凌负手而立,面色沉静,但指尖偶尔无意识的摩挲,泄露了他内心的并不平静。李佐则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
就在周凌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强行闯入时,隔间的布帘被掀开了。
沈芳如走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语气却异常肯定:“她说了。城西,骆驼巷子,从东头数第十二间,门口有半截破水缸的废弃土坯房,下面有地窖。乞袁应该就藏在那里。”
周凌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下令:“集合我们所有的人手,立刻出发!要快,注意封锁消息!”
“等等!”沈芳如叫住他,揉了揉依旧发痛的手腕,迎上他询问的目光,“我也要去。而且,我要指挥官的待遇,至少……给我一把防身的短刃。”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倔强的坚持,甚至有点像是赌气,“我今天立了这么多功,帮你揪出内奸、识破追踪、现在又问出了关键情报,总不能还把我当囚犯或者累赘看待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周凌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执拗。
他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准了。李佐,给她一把匕首。跟上,别掉队。”
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城西的骆驼巷子。
这里居住的大多是贫苦百姓和手艺人,此时已近深夜,巷子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他们按照香娜的描述,很快找到了那间门口有半截破水缸的、占地宽广的废弃土坯房,迅速地将其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