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纯属信口开河的揶揄,却成功地让芳如瞬间炸毛,羞愤得差点咬到舌头:“你……你无耻!谁流口水了!你少血口喷人!”
周凌看着她气急败坏、脸颊绯红的模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冷淡模样,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棋盘上,慢悠悠地落下了一子:“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吵死了,观棋不语真君子,不懂吗?”
“你!”芳如被他这态度气得心口疼,可看着他再次沉浸于那自己与自己的博弈中,一副彻底将她隔绝在外的样子,一股极大的无聊和不服气涌了上来。
这鬼地方,除了干草就是灰尘,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
除了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她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爬行,只有石子偶尔落在泥地上的轻响。
芳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棋盘吸引。
她发现周凌的棋路极其刁钻,自己与自己对弈,竟也杀得难分难解,步步惊心。
看了好一会儿,她实在憋不住,眼见着他要将一颗浅色石子放入一片死地,忍不住脱口而出:“下那里岂不是自寻死路?旁边‘扳’一手啊!”
周凌执子的手顿在半空,终于再次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意料之中般的嘲弄:“哦?你懂棋?”
芳如被他看得不自在,硬着脖子道:“略知一二!总比某些人自己和自己下得津津有味要强!”
周凌忽然将手里那颗浅色石子递向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挑衅的弧度:“光说不练。有本事,你来?让我看看你的‘略知一二’是不是只会嘴硬。”
芳如看着递到眼前的石子,又看看地上那未尽的棋局,一股好胜心猛地被激了起来。
凭什么总是被他看扁?
她一把夺过那颗微凉的石子,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轻触了一下,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她强作镇定,跪坐到棋盘对面,凝眉思索片刻,然后将石子果断地落在了她刚才所说的“扳”的位置上。
周凌看着那一步棋,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兴味的光芒。
他不再多言,拈起一颗深色石子,几乎不假思索地便落下一子。
棋局自此真正开始。
狭小的柴房里,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两人之间微小的战场上,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不再有激烈的争吵,只有偶尔落子的轻响,和越来越凝重的呼吸声。
他们用最原始的棋子,在这最狼狈的境地,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激烈的较量,所有的情绪,不甘、愤怒、尴尬,仿佛都通过这小小的棋盘,激烈地交锋、流动。
第28章 示弱 你其实想与朕同甘共苦?
正当棋局进行到最关键处, 芳如捻着一颗石子冥思苦想,试图破解周凌布下的杀局时,柴房那扇破旧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
昨日那个抢走芳如首饰、身材粗壮如熊的喽啰端着一个破旧的木盘走了进来, 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
他将木盘重重往地上一扔, 发出“哐当”一声响, 里面只有两个豁口的粗瓷碗, 一个碗里装着两个干瘪发黑的窝窝头,另一个碗里是几乎看不见油花的、清可见底的所谓“菜汤”, 分量少得可怜, 恐怕连一个半大孩子都喂不饱。
“吃吧!两位贵人!”喽啰粗声粗气地嘲笑道,“咱们这庙小, 可没什么山珍海味伺候!”
他的目光尤其猥琐地在芳如因为下棋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纤细的腰肢上刮了一遍,嘿嘿笑了两声,才转身锁门离开。
柴房内重新陷入寂静, 只剩下那点寒酸的食物散发着微弱的、并不诱人的气息。
芳如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从昨天到现在, 她粒米未进, 早已饥肠辘辘。
看着那点食物,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但强烈的自尊心让她硬生生扭开了头,继续盯着棋盘,仿佛那纵横的线条比食物更有吸引力。
周凌瞥了一眼地上的食物, 又看了看强装镇定、却连耳根都微微发红的芳如,眸色微深。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伸手指尖,将那个装着窝窝头的碗和那碗“清汤”都推到了芳如面前。
“吃吧。”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淡淡的。
芳如盯着那被推到面前的粗瓷碗,碗里寡淡的菜汤几乎能照出她此刻怔忪的表情。
她猛地抬头, 撞进周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戏谑或算计。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周凌却已收回了目光,指尖随意地敲了敲棋盘,落点正是她之前举棋不定、最终放弃的位置,语气是一贯的平淡,甚至掺着点熟悉的嘲弄:“字面意思。我不饿,你吃。省得待会儿下棋输了,又有借口说是饿得头晕,平白扰了朕的兴致。”
看,还是那副高高在上、刻薄又可恶的样子。
仿佛施舍这点口粮,不过是为了确保他自己的消遣不受影响。
芳如心里那点刚冒头的、荒谬的疑虑和波动,瞬间被这股熟悉的憋闷感压了下去。
是,他曾是九五之尊,一言定生死。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他们同是阶下囚,困在这四壁漏风的柴房里,皇帝的身份比那碗清汤还要寡淡无力。
她轮回几世,见过他宝座之上睥睨天下的威严,也曾在无人窥见的角落,瞥见过他深眸中一闪而过的……近乎脆弱的孤寂。
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现实的饥饿感灼烧着她的胃囊,比任何回忆都来得真切。
她刻意哼了一声,一把将碗拉到自己面前,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什么需要严阵以待的敌人,嘴上一点也不肯服软:“谁要你让了!白阳会送来的东西,谁知道里头加了什么‘料’,你让我先吃,不就是想找个试毒的替死鬼?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
她的话像石子投入深潭,试图激起波澜,好掩盖自己心底那丝因他突如其来的、别扭的“让步”而产生的不自在。
周凌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睫都未抬,声音平淡无波:“朕若想试毒,柴房里多得是老鼠。”
“你!”芳如气结,瞪着他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心头火起。
她最恨他这般,无论境况多狼狈,总能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
她一把抓过那块看起来干巴巴的窝头,赌气道:“好!我吃!若是被毒死了,做鬼我也天天在你耳边念叨,吵得你永世不得安宁!”
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窝头很硬,剌得嗓子疼,滋味实在算不上好。
她努力咀嚼着,像在嚼他的肉。
周凌的目光终于从棋盘上移开,落在她鼓起的腮帮子上,看了片刻,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短促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看来毒性发作得很快。”
芳如一愣,没明白。
他指了指她的脸,语气依旧平淡:“脸都气鼓成□□了。”
芳如瞬间涨红了脸,咽下嘴里那口干硬的窝头,差点噎住。
“周凌!”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也顾不得什么敬语什么身份了,“你才是□□你前世就是只癞蛤蟆!”
“哦?”周凌似乎来了点兴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朕倒不知。第几世的事?”
“第……!”芳如猛地刹住车,差点咬到舌头。
那些轮回是她最大的秘密和底气,怎能轻易在他面前提起。
她硬生生转开话头,把剩下的窝头往他那边一推,“难吃死了!毒不死人也能噎死人,赏你了!”
周凌看着她那副明明心疼食物却还要强撑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
他没去碰那窝头,又给她推了回去。
“你自己吃吧,”他语气依旧淡淡的,带着惯有的嘲弄,“把你的嘴堵上,朕的耳根子也可得片刻清静。”
芳如被他的话气得牙痒痒,把剩下的窝头拿起又咬了一口:“我吃可以,不过,要是我真被毒或者噎死了,我头七就回来,专挑你睡觉的时候在你耳边唱戏!就唱那出《醉打金枝》,吵得你夜夜不能寐!”
周凌执棋的手顿了顿,眉梢微挑:“《醉打金枝》?倒是应景。可惜,以你的嗓门,怕是只能‘醉吓冤魂’。”
“你!”芳如一口气堵在胸口,眼睛瞪得溜圆,“嫌我嗓门大?你那朱笔一批,成千上万人头落地的时候,怎么不嫌吵?”
“那是国法,自然不同。”周凌落下一子,语气闲适得像在讨论天气,“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哭喊声,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他抬眼,慢悠悠地补充一句,“总比有人故意鬼哭狼嚎要悦耳些。”
芳如简直想扑上去掐他脖子。“悦耳?我看你是听马屁听多了,耳朵坏了!怪不得上一世……”她猛地住口,险险咬住舌尖。
周凌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像针一样刺向她:“上一世如何?”他身体微微前倾,虽身处囚室,那迫人的气势却陡然弥漫开来,“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