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挡在她身前硬抗拳脚的背影,他带着伤却依旧毒舌调侃的苍白面容,他下令诛杀逆贼时的冷酷,他吩咐寻找佛珠时的细致,甚至……他让她枕着伤腿安眠的沉默温度。
一丝清晰的想念和担忧,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头,为那个暴戾又复杂的男人。
芳如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驱逐出去。
“不行,沈芳如,你清醒一点!”她低声告诫自己,试图将思绪强行拉回顾舟身上,那个她历经四世轮回、拼尽全力也要拯救的人。
可诡异的是,当她努力去想顾舟的温文尔雅、想他们山盟海誓的情谊时,心底竟是一片平静,甚至……泛不起一丝涟漪。
那份曾经支撑她度过无数次轮回的炽热情感,仿佛一夜之间蒸发殆尽,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执念空壳。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一定是疯了!
只是因为和周凌共同经历了生死险境,才会对他产生这种荒谬的好感和依赖。
对,一定是这样!
过几天,离开他身边,这种感觉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别忘了前四世的苦!别忘了顾舟是如何蒙冤入狱、惨死刀下的!别忘了是谁刚愎自用、不辨忠奸才导致这一切!”
她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试图用过往的惨痛浇灭心头那簇不该燃起的火苗,“周凌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然而,另一个念头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如今回来了,以他暴戾的性子,会不会再次将顾舟下狱?
想到此处,她的心又揪紧了,开始下意识地默默思索起对策,如何才能确保顾舟的安全。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心绪烦乱、辗转反侧之时,窗外,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也在月下徘徊。
周凌负手立于庭院中,夜风吹动他墨色的衣袍。
他早已从大学士口中得知了顾舟被释放的详情,自然也知晓了那封“御笔信”出自何人之手。
“陛下,”大学士低沉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经查实,那封信乃沈芳如姑娘伪造。笔迹模仿得极为精妙,几乎可以乱真。此前未敢擅动,是因陛下行踪未明,投鼠忌器。如今陛下安然归来,沈姑娘假传圣旨,按律……当处以极刑。请陛下圣裁。”
当时他是如何回应的?
似乎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便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极刑?
想到这两个字,他胸口便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烧得他烦躁不堪。
气她的大胆妄为,气她的欺瞒利用,更气她所做的一切,竟然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叫顾舟的叛徒,此刻正在沈府安然养伤?
呵,她倒是安排得周到!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不远处那扇亮着暖光的窗户。
她知道了吗?知道她的情郎已经安全了?
此刻是在为那叛徒担忧,还是在为……他白日的伤势挂怀?
鬼使神差地,他抬步走向她的房间。
他想当面问她,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下这等事?
想质问她,难道就不怕他真的杀了她?
甚至……还想问她,白日里那点显而易见的担忧,是否有一分是真?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扉的刹那,他又猛地顿住了。
屋内灯火通明,映出她或许还未安寝的身影。
他此刻进去,以何种身份?兴师问罪的暴君?还是……
他最终收回了手,只是默然立于廊下,任由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几次三番,他走近又远离,如同困兽般在她门前徘徊。
直到那窗棂内的灯火倏地熄灭,彻底融入夜色,他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或许是不愿打扰她已有的安眠,最终只是深深地望了那扇漆黑的窗户一眼,转身悄然离去,挺拔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竟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落寞与挣扎。
夜风吹过庭院,只余树叶沙沙作响。
次日清晨,精致的早膳早已摆满了偏厅的花梨木圆桌。
周凌端坐主位,虽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不少。
他并未动筷,而是看着被宫人引进来的芳如,亲自执起银箸,为她布了几样她或许会喜欢的点心小菜。
“过来。”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带着一种隐晦的审视和占有。
芳如缓步上前,目光扫过满桌珍馐,却毫无胃口。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轻声道:“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臣女离府多日,实在挂念父亲安危,心中难安。恳请陛下允准臣女回沈府一趟,探望父亲。”
周凌执箸的手顿在半空,随即缓缓放下。
他抬眸看她,眼底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唇角勾起一抹冷嘲:“挂念父亲?沈芳如,你当朕是傻子吗?你是想回去看你那个好不容易才脱险的情郎顾舟吧!”
芳如的心猛地一沉,知道他已经知晓了一切。她指尖微微蜷缩,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抬起脸试图辩解:“陛下明鉴,臣女确实思念父亲……”
“思念到需要伪造朕的御笔信,劫掠死囚?”周凌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得芳如无所遁形,“你可知假传圣旨,是何等大罪?!”
芳如脸色白了白,知道硬碰硬绝无好处。她看着周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此刻盛满怒意的眼睛,忽然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绕过桌角,缓步走到周凌身边,在他沉冷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注视下,提起裙摆,缓缓跪了下去。
然后,出乎他意料地,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他未受伤的那条腿,将脸颊贴在他大腿结实温暖的肌肉上,甚至能感受到布料下蕴含的力量。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依赖和示弱,也带着一种无声的挑逗。
周凌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呼吸似乎沉了几分,垂眸看着跪伏在他腿间的她,眼神幽暗难辨。
“陛下……”芳如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细微的、恰到好处的哽咽,仰起脸看他,眼圈微微泛红,唇瓣因为紧张而轻抿,“臣女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假传圣旨是臣女胆大包天,陛下要如何惩罚……臣女都愿意承受。”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哀切柔软,抱着他腿的手臂却无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可是陛下,臣女与父亲相依为命,此次经历生死,实在是……实在是后怕得很,只想亲眼确认父亲安好,才能心安。”她仰视着他,目光水润,带着乞求,“求陛下成全臣女这点孝心吧。”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跪姿,身体不经意地更贴近了他一些,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熨烫着他的皮肤:“臣女向陛下保证,回府之后,绝不踏足顾公子养病的院落半步,绝不会与他相见!臣女只是去见父亲,见过之后,立刻便回来认罪受罚……绝不久留。”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软,仿佛带着钩子。
周凌垂眸,看着跪在脚边、身体柔软地依偎着他、难得如此驯顺却又暗藏风情的她,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和微微开启、仿佛等待采撷的唇瓣。
明知她这话里未必有几分真心,明知这温顺背后或许另有所图,但那句“绝不与他相见”的保证,和此刻她全然依赖、甚至带着若有似无引诱的姿态,却像羽毛般搔刮过他躁动的心火,激起一种更深的、想要将她彻底掌控、拆吃入腹的欲望。
他沉默了片刻,厅内空气变得粘稠而暧昧。
良久,他才伸出手,并非推开她,而是用微烫的指腹,有些用力地摩挲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更清晰地迎上自己灼热的目光。
“记住你的话,”他声音低沉,带着警告,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若让朕知道你去见了不该见的人……”
“臣女不敢!”芳如立刻接口,眼神看起来无比诚恳。
周凌凝视了她片刻,指腹甚至暧昧地蹭过她的下唇,才终于松开了手,淡淡道:“用完早膳,让御林军副统领陪你回去。申时之前,必须回到此处。”
“谢陛下恩典!”芳如立刻低下头,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恭敬地应道,心跳却如同擂鼓,被他方才那一刻流露出的强烈侵略性搅得心神不宁。
第34章 出逃 窒息般的心悸与战栗
她原本以为周凌落入白阳会之手必死无疑, 才敢冒险模仿御笔信释放顾舟。
想着朝廷易主,谁还会追究一封信的真伪?
可万万没想到,周凌不仅活着回来了, 还要追究此事!
如今, 那串能保她轮回重生的佛珠下落不明, 她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眼下只能先虚与委蛇,稳住周凌, 再图后计。
……
在御林军副统领的严密护送下, 芳如回到了沈府。
到了府门前,她停下脚步, 对副统领道:“将军请留步,我想与家父说些体己话,还请在府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