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阁老花白的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久经官场的冷酷与不容置疑:“无辜?子不教,父之过。他生出你这等逆女,便是最大的罪过!朝廷法度如山,岂容你在此讨价还价?”
他根本不屑于听她多言,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逆犯惯用的、试图保全亲族的拙劣伎俩。
他苍老却无比强硬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终判决:“将此逆犯沈芳如一并拿下!押入诏狱,与沈文正分开关押,严加审讯!没有本阁与陛下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遵命!”
如狼似虎的侍卫再无犹豫,粗暴地反剪住芳如的双臂,将她死死按住,向外拖去。
“放开我!李阁老!求求您!罪女甘愿受任何极刑,只求您放过我父亲!他是无辜的!!”
芳如拼命挣扎,泪如雨下,声音凄厉绝望。
她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谋划,在家族顷刻覆灭的威胁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父亲……
被拖行途中,芳如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恐惧。
她为报私仇,却将一生清廉、对她疼爱有加的无辜父亲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串佛珠,那轮回的执念,在此刻带来的不是解脱的希望,而是毁灭至亲的诅咒!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痛不欲生。
第47章 护她 她的命,是朕的
诏狱的黑暗仿佛有重量, 沉甸甸地压在芳如的眼皮上,将她拖入无尽的梦魇。
她梦见自己被绑缚法场,周凌高坐监斩台, 那双曾带着戏谑调笑的凤眸里, 此刻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恨意与帝王的冷酷。
他亲自掷下火签令, 声音斩钉截铁:“逆犯沈芳如, 勾结白阳会,刺王杀驾, 罪证确凿, 凌迟处死,即刻行刑!”
冰冷的刀锋贴上皮肤, 剧痛尚未传来,画面陡然切换。
她看见父亲沈文正被剥去官服,戴着沉重的枷锁, 在无数百姓的唾骂声中, 踉跄走向刑场。
“教女无方, 勾结逆党!”的罪名如同烙印,刻在他苍老的脊梁上。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悲凉与不舍,然后, 刽子手的屠刀挥下……鲜血染红了她的视线。
“不!父亲!!” 她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画面再转, 表哥李硕被吏部同僚指认、排挤,最终以“逆党亲属,朋比为奸”的罪名被投入大牢,受尽折磨, 草草了结一生。
曾经清朗温文的青年,化作一具冰冷的尸骸。
而她,漂浮在空中,如同无根的浮萍,眼睁睁看着所有至亲因她而惨死,声名狼藉,家破人亡!
她想抓住什么,想冲过去,身体却穿透一切,无能为力。
那串佛珠!
没有佛珠在身边,她无法重生!
这一次的死亡,就是终点!是连同家人一起万劫不复的终点!
“啊!”
芳如猛地从草铺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冷的触感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刚才的一切是梦,却又可能是即将发生的现实!
没有佛珠……这次死了,就真的完了!
父亲、表哥……都会被她牵连致死!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昨天!
昨天在白阳会那间阴暗的审讯室里,她为什么要犹豫?
当周凌虚弱地被绑在那里,当她有机会拿到那根尖锐的刑具时,她就该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
为什么当时会被他反杀前那句轻佻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扰乱心神?
为什么还存着一丝可笑的、以为能掌控局面的幻想?
杀了他,白阳会的阴谋或许仍会牵连她,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将自己和全家逼到悬崖边上!
周凌涣散的瞳孔曾清晰地映照出她手持利器的模样,他苍白的皮肤上至今残留着她刑讯时落下的印记,那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剧痛,皆是她一手造就!
他若醒来,想起她手持刑具的冰冷、想起皮开肉绽的痛楚……堂堂天子竟被臣女如此折辱,龙威何在?皇权何存?他怎会饶她?怎会放过沈家满门?
凌迟处死,诛连九族!
光是想到父亲花白的头颅滚落刑场,想到表哥清瘦的身躯挂在城楼示众……
芳如浑身发抖,冷汗浸透衣衫,恐惧像无数细针扎进骨髓,连呼吸都带血腥味。
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咸涩的血味,却压不住喉间翻涌的绝望。
可是……可是昨天他昏迷前,那眼神虽然虚弱,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恨意,反而带着点……玩味?
甚至那句调戏,在那种情况下,也显得诡异而突兀。
他是不是……并没有那么想她死?
或者,他另有所图?
这一丝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诱感着她抓住。
如果……如果见到他,她立刻认错,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极力撇清父亲,再强调白阳会的威胁,他会不会……看在曾经那点不明不白的“交集”上,网开一面?
认错?
求饶?
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想到他那张看似慵懒实则深不可测的脸,芳如心中一阵屈辱和挣扎。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就在她心乱如麻,在“拼死一搏刺杀”和“屈辱求饶保全家”两个极端念头间剧烈摇摆时,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名内侍在狱卒的陪同下站在牢门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死寂的牢房:
“沈芳如,陛下醒了,传你即刻觐见。”
来了!
芳如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回落,四肢冰凉。
他醒了!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她心乱如麻,脚步却不得不向前迈去。
等会儿见到周凌,若那串关乎性命的佛珠还在他手上,她是该不顾一切冲上去抢夺,赌上最后一丝生机?还是该压下所有不甘,跪地求饶,赌他心中或许还存在的那一点点怜悯?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身体的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她看了一眼阴暗潮湿的牢壁,仿佛能看到父亲和表哥绝望的目光。
最终,对家人安危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她整理了一下狼狈的衣衫和散乱的发丝,尽管效果甚微。
她不能慌,至少,不能在他面前显得彻底崩溃。
“罪女……遵旨。”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迴响。
芳如几乎是麻木地被内侍引着,踏入了帝王寝宫。
浓重的药味与龙涎香交织,宫人敛息静气,御医垂首侍立,一派压抑的死寂。
她的目光穿过珠帘,落在龙榻之上,周凌半倚着明黄软枕,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的绷带渗出暗红,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初,正一瞬不瞬地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戾气、帝王的震怒,以及……一丝令人心惊的、近乎偏执的占有与不易察觉的焦灼。
而龙榻旁,李阁老、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几位朝廷最具权势的重臣赫然在列。
她不知道,这正是周凌苏醒后,不顾御医劝阻,执意下的第一道命令,他要即刻召见主审此案的几位重臣,并提审沈芳如。
他深知此案牵连甚广,白阳会余孽未清,朝中暗流涌动,若不能趁自己还清醒时,以绝对权威将芳如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那么一旦他伤重不支,或是稍有拖延,等待她和沈文正的,必将是李阁老等人秉持的“国法”铁拳,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定罪与处决。
他必须亲自出面,快刀斩乱麻。
芳如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是本能地,“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冰冷金砖上:
“陛下!罪女万死!勾结逆党、惊扰圣驾,皆是罪女一人之过!甘受极刑,死不足惜!只求陛下开恩,饶恕臣父!他对此一无所知,年事已高,求陛下……”
“求陛下明正典刑!”
李阁老须发微颤,出列躬身,语气铿锵。
他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态度可能有所偏向,必须立刻将基调钉死,“沈氏女罪证确凿,与其未婚夫顾舟皆为白阳会逆党,里应外合,刺驾谋逆,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按律,当凌迟处死,沈文正教女无方,纵女行凶,亦当连坐,以儆效尤!陛下万不可因一时仁念,纵虎归山,寒了天下忠臣之心啊!”
芳如听着李阁老字字诛心的控诉,心沉入谷底。
她明白,这才是正常的程序,这才是她本该面对的结局。她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和父亲血溅法场的画面。
“臣附议!”刑部尚书紧随其后,“陛下,此案证据链已趋完整,沈氏与逆党关联甚深,绝难宽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