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气跟昨天一样,暴雨来得突然又猛烈。
恰巧那个时间点裴家司机保姆被派出去接小裴宴赫放学回家。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预产期提前了。”
起初她以为只是普通的羊水破裂,可后来浓重的血腥味逐渐弥漫在雨雾里,竟是大出血的征兆。
她身上的体温一点点降下去,四肢发软,连基本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身下的血犹如外头的暴雨,下个不停。
她打电话给裴庆年,可那时他恰好在开会,手机没带在身上,错过了那通电话。
等她再想拨打急救电话,眼前开始发昏,手机摔落到地面。
没多久,裴宴赫回到家,看见的就是她虚弱地晕倒在地上,而腿下是团抹不开的血墨,触目惊心。
保姆跟司机拼了命的把她抬上车,往医院而去。
可现实总不尽人意,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就因失血过多去世。
而那时,十岁的裴宴赫就在身侧,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在了自己面前。
暴雨无声地吞噬了那个雨夜的所有人,连带着空气中残存的血腥味也跟着消散。
既残忍又无情。
……
听完整段故事,沈以枝足足消化了三分钟。
所以裴宴赫害怕雨天,是因为母亲是在雨天去世。
十岁那年突然变得沉默,不爱说话,也是因为自责,他自责以为家里保姆司机去接他才导致母亲去世。
他把自己当成了间接的加害者。
自始至终,裴宴赫都没有走出过那个雨季的。
他不肯放过他自己。
-
回到房间。
沈以枝把自己闷在被子里,脑子里一团乱麻,像是有团打结的毛线球,不知从哪开始理起。
一侧的手机震动两声。
是陈烬炀的消息。
【我这头知道的很片面】
【你那里打探到了吗?】
沈以枝翻了个身,举着手机面朝天花板,回:【打探到了,交给我吧,让我试试】
陈烬炀:【ok,那商括珩那里我去通知】
树生什么枝:【好】
转头,沈以枝又给裴宴赫发了条消息。
【你还在医院吗?】
外边没下雨了,天也开始放晴。
他还在医院吗?
对面几乎秒回。
无敌讨人厌的裴33:【已出院】
无敌讨人厌的裴33:【在展厅?我来找你?】
树生什么枝:【我在家】
树生什么枝:【在展厅等我,我马上来】
旋即,沈以枝立马起身,在房间书桌里开始翻找起什么。
好半天,终于找到纸和笔。
埋下头,就在在纸上洋洋洒洒,来来回回,最后写废好几张纸,绞尽脑汁到头发都薅掉好几根。
耗时一个小时,她拿起写满了字的白纸,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满意地点点头。
把纸叠放进信封里。
急匆匆出了门。
-
展厅。
裴宴赫提前很久就到了,一个人里里外外逛了整整三圈。
周围人来人往,他挤在拥挤的人群里,耳边都是关于沈以枝的讨论声。
这种感觉很微妙。
像是夜空中藏于黑云下的星星,忽然拨开云雾,成了最闪耀的那颗。
他不想占为己有了,他只想俯首称臣。
第三圈逛下来,裴宴赫最后长身玉立于正中央,那块原本空着的墙面被挂上了一幅油画。
他定定瞧了好一会儿。
“哇塞,这是ocean老婆的新作吗?第一次见她画人物诶!好漂亮的画!”
“感觉这幅画跟她以往的风格都有所不同,像是……添了点不一样的情感。”
“这上面一共有一二三四……好像有十几个人,是画的家族画吗?”
……
“裴山山,你看什么呢,看这么久?”
裴宴赫侧头,循声望去,见到她一身装扮,忍俊不禁:“做贼呢?”
她穿着宽松连帽卫衣,帽子盖头遮住小半张脸,还一直低着头,一副做贼心虚不敢与人对视的模样。
“我这不是怕被认出,打扰大家欣赏作品。”沈以枝简直有苦难言。
闻言,裴宴赫扯了下她的帽檐,拉得更低了些。
视线全然被遮挡,沈以枝以为他恶作剧,想要挣脱。
头顶响起他极淡的声音。
“别动,人更多了。”
安静的展厅里,来往的脚步愈来愈重。
沈以枝垂头,方寸之间的视线里,确实看见了擦肩而过的拥挤人群。
她顿时呆若木鸡。
身侧人鼻息间似是传来一声闷笑。
沈以枝手肘撞了下他,严肃警告:“不许笑!”
裴宴赫确实没再笑,只是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嘴角始终扬着。
“你这些天待在画室里忙到分不清昼夜,就为了完成这幅画?”
他抬着点头,注视着面前绚烂夺目的花海画,声音听上去没什么起伏。
沈以枝垂眼看着脚尖,意识他说的是哪一幅,“嗯,是这幅。”
顿了下,她语气里含着期待:“你看出其中的奥秘了吗?”
他并没有及时回答,而是直勾勾看了好一会儿。
才低声道:“里面,有我们所有人。”
第127章
沈以枝平时的画风多为建筑,风景。
而这一次在风景的基础上,她加上了人物。
五彩斑斓的花海间,穿插着各种忙碌的小人,画面和谐又宁和,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向往。
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优雅浇水的是谈蕙雅女士,抢别人手中修剪器的是沈栋梁,而被抢的则是裴庆年,喝茶赏花会享受的是裴老爷子跟沈爷爷,躲角落偷懒的是陈烬炀,并肩散步的是商括珩跟舒心语,勤勤恳恳运盆栽的是程珠菡。
而看着就在打闹拌嘴的便是沈以枝跟裴宴赫。
无声无息地,每个人的肩头,每朵花的枝条上,都停落着紫星色的蝴蝶。
“你再仔细看看,除了人,还有什么?”沈以枝微抬起点头,去看他。
因着帽檐的缘故,能看清的也只有他绷紧的下颚。
裴宴赫似有所感,侧头,弯下点腰,赫然出现在她局限的视线里。
他盯着她的眼睛,平静道:“蝴蝶,是她吗?”
这个“她”他没有明确说出。
她也没有追问。
沈以枝了然于心,眼中闪烁着温和的光芒,“嗯。”
“听说逝去的每一个人都会化成蝴蝶,或者变成天上的星星,你抬头她就在那静静地守候着,思念她时便会化作蝴蝶来安慰你。
她一直都守护在那,从未离开过,对你的爱也从未消逝过。
裴山山,你人生的每个阶段,她都从未缺失过。”
或许这个传言裴宴赫听过。
可沈以枝还是说给他听了。
就像是明景湾阁楼的观星台,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这件事只有裴宴赫和天上的星星知道。
听着她讲完这番话,裴宴赫不发一语,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略显失神。
耳畔来往人群的脚步声安静下来。
世界像是被摁下静音键,无声,无风,无雨,只剩下四目相对的他们。
手中忽然被塞进一封信纸。裴宴赫回过神,垂眼望去。
沈以枝抓着他手,让他牢牢握紧那封信纸。
“给我的?”裴宴赫拿起正要打开。
沈以枝制止他的动作,脸上莫名浮现一丝尴尬,厉声道:“回去再打开!”
裴宴赫顿了下,最终把信纸又塞了回去,“好。”
“这幅画还有个名字。”沈以枝不想细聊这封信的内容,不着痕迹转移话题。
“叫《无尽遐想》。”
裴宴赫:“有别的含义?”
沈以枝摇头,“不算有吧。”
只是觉得大家的人生,故事,有着无限可能;所以道不尽,说不完的地方,总会有无尽的遐想。
只言片语,裴宴赫却听懂了。
“要不要再带你逛一下展厅?”沈以枝歪了歪头,觉得一直呆站在这也有些无聊,问他。
她不知道,裴宴赫满打满算下来,已经逛过这个展厅不下五次了。
每幅画摆放的具体位置,他都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裴宴赫还是淡声应下,“好。”
因为跟她在一起,不管干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无聊。
-
晚上,明景湾。
“这两天你需要辅助入睡吗?”吴医生已经着手准备调特制的安神香。
往常病情复发后他总有那么两天无法入睡。
吴医生知道他的情况,都会给他安排点辅助治疗。
裴宴赫靠坐在沙发上,指尖捏着信封的一角,原本的平整已经被他捏的有些皱。
他薄唇没有丝毫弧度,不紧不慢道:“不用,我现在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