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电梯,他才闭上眼睛靠着金属壁,自责地抹了把脸。
她吃了多久药?
他竟然毫不知情,以为她是真的好了起来。
叶家的门开着一条缝,裴起严进屋前深呼吸。
“我妈和糖糖都睡了,就不留你喝茶了,”叶之一准备洗漱,捏着发夹把头发固定在脑后,把包随手往沙发上一丢。
裴起严眼底情绪复杂,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嘴唇张合,最后只说了句:“晚安,早点休息。”
关上门,叶之一回房间拿睡衣。
余光瞥到床上的玩偶,她想起左桉说这不是普通的毛绒熊,拿起来捏了捏。
玩偶背包里硬物的形状像电子器件。
她拉开背包拉链,先看到数据线,应该是用来充电的,然后是小机器人,像手工做的。
没有任何使用说明,她好奇,就得自己摸索,花了十多分钟才发现机器人里有语音芯片。
芯片亮起红灯,她莫名有些紧张。
叶之一在网上找了几个相关科普视频,原理应该差不多,说特定词就能唤醒芯片的对话功能。
他是送给米棠的,米棠习惯叫他医生叔叔。
她轻声试探:“医生叔叔?”
不对。
虽然玩偶是给小孩儿的,但他肯定想得到,需要她先搞清楚这个机器人怎么唤醒,米棠才会玩。
她再次尝试:“蒋煜?”
还是不对。
叶之一暂时想不出来,先去洗漱。
吹干头发,躺上床,她毫无睡意,放弃抵抗,从抽屉里找出一颗药,就着杯子里剩下的凉水吞下。
药物起效需要时间,她又研究起了芯片,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
如果唤醒词和他无关,那就是跟米棠有联系。
“小姨?”
不对。
“外婆?”
不对。
是了,米棠每天都能见到她和米梅,睡醒就可以对话,何必费这个心思。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叶之一对着机器人,低声轻唤:“姐姐?”
几秒钟后,她听到了米曦禾的声音。
“我在。”
“我也想你。”
第41章
九月初, 学校正式开学。
从今天起,米棠就得和其它学生一起同吃同住。
昨晚米梅收拾要带去学校的东西时就在抹眼泪,今早更是连早饭都吃不下, 眼睛又红又肿,米棠出生后几乎没有离开过她, 她盼着孩子能快快长大, 可真到了孩子必须独立面对世界的这一天,又万般割舍不下。
她甚至想住在叶之一的宿舍, 悄悄陪着米棠读书。
米棠背上小书包,“我勇敢!”
望着孩子稚嫩独行的背影, 米梅泣不成声。
“别送了, ”叶之一把行李箱推出客厅,“早晨气温凉爽, 你去公园逛逛, 或者找人下棋。晚点我给你发视频。”
米棠抱住外婆,像个小大人似的, 用手拍拍她, “外婆再见, 我会听话的。”
米梅哽咽地叮嘱:“水杯在书包里,里面还有面包。糖宝, 慢慢走,别着急,如果摔跤摔痛了,一定要找老师, 晚上睡觉盖好被子,周五下午放学,外婆第一个去接你。”
“好, 我记住了,我不哭,”米棠乖巧点头,“外婆也别哭。”
叶之一在电梯口等着米棠来按电梯,米梅心里难受,忍痛把孩子送出门。
车开到学校,叶之一先去宿舍把米棠的床和储物柜收拾好,再带她去教学楼,把她交给老师。
周围有很多人,米棠抓着叶之一的衣角,小声说:“小姨,我晚上想和你睡。”
“不可以,”叶之一温柔拒绝,“我下班就走了,你和小朋友们一起睡宿舍。”
在米棠适应宿舍生活之前,她不能住在学校,否则米棠一有问题就会去找她,她也会忍不住。
米棠往她身后躲,“我害怕怎么办?”
叶之一蹲下去,从包里拿出玩偶,打开机器人的开关,“再问小熊一次吧。”
语音芯片设置了两个唤醒词。
米棠抱着玩偶熊去安静的地方,坐在台阶上。
她轻唤:“妈妈。”
小熊回应她:“我在。”
“我要上学啦。”
“真好。你交到新朋友了吗?”
“我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很喜欢我。可是房间里没有外婆和小姨,我自己睡觉,我不会勇敢了。”
“别怕,我一直都在。”
“妈妈,你是哪一朵云呢?又是哪一颗星星呢?我都看不见。”
“看不见没关系,妈妈在你心里。你想我的时候,我无处不在。比如,你上课,我就是窗台上的小鸟,你做游戏,我就是地上的泥土,你睡觉,我就是枕头里的棉花。我永远陪着你。”
叶之一坐在旁边,看着,听着,感受着。
阳光晒在皮肤上,热意不像盛夏那样强烈。
姐姐声线好,大学做过几个月的电台主播,留下了很多音频。
她不知道蒋煜用了多长时间才建成可以语音对话的数据库,将来又要耗费多少金钱和精力来维护。
开学第一天场面注定混乱,孩子哭,家长也哭。
米棠揉了揉眼睛,忍着没掉一滴眼泪,把玩偶熊塞给叶之一,牵着老师的手,转身一步步走向教室。
有那么短暂几秒钟,叶之一忘记自己今天的身份不只是家长,情不自禁地跟着往前走,想再多陪她走一段路。
一句“叶校长”叫醒了她,让她艰难地移开视线,转移注意力,去忙别的事。
这一天格外漫长,到了傍晚,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排队去食堂吃晚饭,叶之一才放纵自己去看米棠一眼。
学生在操场排成两队,后面人的手搭在前面人的肩上,生活老师分别在最前排和最末尾,点完人头后去食堂打饭。
盲童来到学校,很多事都要学会自己做。
和米棠坐在一桌的女孩哭得抽噎,叶之一看着米棠从兜里掏出纸巾,摸到女孩的脸,胡乱给她擦眼泪,哄着她吃饱饭再哭,不然晚上会饿。
两个小小的人儿拥抱在一起,其实挺心酸的。
这周丘新竹留校值班,“别看了,越看越舍不得走。你现在去办公室拿包,还能赶最后一班公交车。”
叶之一背过身,轻声感叹:“感觉糖糖突然长大了,她比我想象得坚强许多。原来,离开我,她是可以的。”
丘新竹说:“不是你把这条路想象得太远太难走,是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可不是嘛,又要体面,又要自尊,”叶之一揉着肩膀,“好累。”
丘新竹笑得爽朗,“放松点,孩子们有免费的排骨吃,我俩是女人中的女人。”
“拜拜,我去找朋友喝酒庆祝了。”
“你最好是真的放松,喝酒就别来太早,下午再过来。”
叶之一没再看米棠,潇洒地朝着丘新竹挥了下手,“你受累,我走了。”
公交车只到市里,叶之一换乘地铁回家,她得洗个澡,换身舒适的衣服。
打开门,米梅孤单地坐在沙发上,反复看那几段视频。
“妈,”叶之一把包放到桌上,“你不会一整天都没出门吧。”
米梅摘下眼镜,长声叹气,“糖糖不在家,我一点着落都没有,干什么都没意思。”
“我给你报个老年兴趣班?”
“兴趣班就算了,我没任何兴趣。学校缺不缺生活老师?我身体能行。食堂打饭,打扫卫生,洗衣服,整理宿舍,这些活儿我都能干,我不要工资。”
叶之一压根不接这茬,进了房间,“这几年你天天围着糖糖转,也该过自己的生活了。西江区新建的图书馆特别好,暑假过完了,那些考编考研的学生也少了,空座位多的是,你明天逛过去看看。”
房门开着,米梅看她在找衣服,“你不吃饭,要去哪儿啊?”
“我出去吃。”
“跟起严吃?不对,他还没下班。”
叶之一站在衣柜前,像是有话要说,米梅等她开口。
一阵清脆的声响搅散了安静的气氛。
衬衣袖子坠着重量,叶之一低头看下去。
是她不小心失手拽断了挂在柜子里的贝壳风铃,几片贝壳从绳子脱落,散落在地上。
其中一片贝壳摔碎成两半,她望着碎片失神,心口被牵连出细细密密的疼。
“这东西留着好多年了,绳子都老化了,”米梅准备拿扫把清扫,“还要不要?”
叶之一把衣服丢在床边,弯腰蹲下去捡贝壳,“我自己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