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琴怒目而视,宁死不屈,“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们姑娘的下落!”
十七年前她辜负了夫人,没能力守住姑娘,十七年后,她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要护姑娘安好。
萧邺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狠戾,蓦地松手,将司琴扔到地上。
“留一口气,带去暗室。”
萧邺吩咐道,声线似淬了寒冰般冷厉。
扶风将司琴带了下去。
萧邺望着空空如也的寝屋,乌沉沉的瞳仁里满是怒意,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后背的素白衣衫渗出血,染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好得很呐。
跑了又如何,过段时间再抓回来便是。
……
冬夜寒凉,快天亮的时候起雾了,江面白茫茫一片,看不分明,如梦如幻。
姝云穿着丫鬟的衣裳东躲西藏,生怕就被萧邺抓了回去。她没等来司琴,便已经猜到司琴没逃出来,姝云不可能再回去,夜里的火是司琴放的,只要她平安逃离,司琴做的一切就没白费。
清晨的码头热闹,工人们卸货、上货,姝云本打算藏在货船里随着船南下离开,但被发现赶了出来。
姝云身
无分文,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她在码头徘徊,正一筹莫展时,遇到了位熟人。
李策刚与林云熙分别,准备去渡口登船时,看到了姝云。码头很大,卸货搬货人来人往,若是诚心寻人也要寻上一阵,更别说两人都不知道对方会出现在此。
一轮红日升起,白雾逐渐散去,一艘大船沿江南下。
船舱里烧着炭火,姝云冻僵的脚趾慢慢回暖,有了知觉。
姝云盈盈一拜,道:“多谢世子收留,捎我一程。”
李策平日穿得艳丽,老远便瞧见了他花花绿绿的身影,如今一身素白,倒让姝云有些习惯。
李策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他没问姝云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码头,只问了他关心的事情。
“还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姝云守住要去的地方,等到了淮南,再想办法去南州。
姝云没想到会在码头遇到李策,问道:“世子怎么突然要回封地呀?”
李策:“奔丧,母妃病故了。”
姝云愣怔,她被关在宅子里对京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赔罪道:“抱歉,我不知道。世子节哀顺变。”
李策摇头,已经伤心过了。他五岁来到京城,过去这么多年,他其实都忘了父王母妃的样子,这份情亲说淡也淡,说重也重。
这次回封地,下次再回京城,可能就是随父王攻打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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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茫茫的雾散去,柔和的阳光带着暖意,照入屋中。
扶风踏着细碎的光线来到榻边,跪下禀告道:“姑娘在码头遇到淮南王世子,已登上世子的船离开了。”
萧邺刚换了药,男人低垂着头,将剪刀扔到盘子里,哐当一声在安静的屋中响起,扶风的心莫名跟着一颤。
“知道了,退下吧。”
萧邺悠悠看向窗外,他沉着脸,深邃的乌眸里漆黑一片,神色晦暗不明,好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
树上的银杏叶由绿转黄,料峭的寒风一吹,片片澄黄的叶子纷纷扬扬落下。
萧邺将计划提前了,约了梁蒙来宅子。
“圣上重视通天楼的修筑,每月除了工部尚书按例汇报进程,御前太监福公公也会奉旨去通天楼走一遭。”萧邺将茶壶盖子解开,滚烫的沸水沏入壶中,倒了一盏茶给梁蒙,淡声道:“梁大人需在福公公来时,将事情闹大。梁大人只是不小心发现了这一批木料有问题,在现场与工匠们发生了小争执,偏巧让来巡视的福公公瞧见了。”
一盏茶热气腾腾,驱了冬日的寒凉。
初雪来临,鹅毛大雪簌簌落下,一夜的功夫便积了厚厚的雪,积雪压弯了树枝,咯吱咯吱,压断了一树枝丫。
紫宸殿中,武成帝与太子商议完国事,在御案前批阅奏折。
御前太监端着拂尘急匆匆入殿,他脸色一阵青白,像是被凛冽的寒风冻的,又不像是冷的。
福公公背上冷汗连连,禀告道:“陛下,通天楼出问题了。”
武成帝朱笔一放,抬眸看去。
福公公端着拂尘,将腰弯得低低,“奴婢今日奉旨前往通天楼,水部郎中发现木料有问题,与工匠们吵了起来。”
武成帝眉心微蹙,须臾后道:“传梁蒙觐见。”
福公公躬身退出紫宸殿,望向台阶下等候的男人,道:“陛下口谕,传水部郎中梁蒙入殿觐见。”
梁蒙与戍守在台阶旁的萧邺擦肩而过,一步步走上台阶,进了紫宸殿。
梁蒙跪地道:“微臣参见陛下。”
武成帝道:“起来回话。”
“谢陛下。”梁蒙从地上起来,躬身道:“臣斗胆,恳请陛下暂停通天楼的修建。臣无意间发现通天楼使用的木材被换成了杉木,杉木不承重,此楼必塌!不仅是所用的木材被换,楼中的结构也被破坏了,根基不稳,楼越高,塌得越快。”
梁蒙呈上一份清单,“木材与清单上出入极大,请陛下过目。”
福公公会意,将清单呈递到帝王面前。
武成帝阅过,威严的脸色沉了几分。他自登基后南征北战,一再扩大疆域,但他并不满足这样的成就,于是便想修筑一座手可摘星辰的高楼,以彰本朝的威仪。
通天楼已经倒塌过一次了,他可以等待高楼慢慢建成,但绝不允许有人从中作梗。
“臣要状告工部司郎中贪墨换材。”
梁蒙跪地,恳切道:“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臣绝非危言耸听,有意阻挠工程,请陛下暂停通天楼的修建,彻查此事。”
武成帝将清单放在御案上,道:“传朕口谕,此事交由大理寺彻查,并刑部和御史台三司会审,凡参与通天楼修建的官吏都给朕好好查查,十日后,朕要一个结果。”
寒风凛凛,通天楼停工了,工部司郎中被带去了大理寺。
通天楼所用的木材及数量跟清单中出入甚大,偷换木材无疑。
衙役在工部司郎中府中搜出一万两来历不明的银子。
三日后,工部司郎中全招了,是他将承重的木材换成杉木,省下的钱与工部尚书四六分,他分得四成,大头都在工部尚书那里。
大理寺卿领了狱卒去工部尚书府上拿人,但晚了一步,工部尚书昨夜吃多了酒,掉到府上的池塘里,溺亡。
狱卒同样在工部尚书府中搜到大批来历不明的银子,但按工部司郎中供出的四六分,银子数目少了大半。
少了的银子去了哪里?
还是说工部司郎中撒了谎?
大理寺卿正疑惑,大理寺外的鼓被敲响。
“禀大人,一名杵着拐杖的瘸腿男子要见您,事关通天楼。”
“传!”
刘伯被带至大堂,跪地道:“草民要状告一人,请大人为十七年前惨死的无辜匠人们做主!”
大理寺卿皱眉,后知后觉堂下男子说的是十七年前通天楼坍塌一事,可那案子已经了结。
大理寺卿惊堂木一拍,问道:“你要状告何人?”
“草民要告安陆侯。”
刘伯道:“将作监共有工匠三千名,草民曾经也是其中一名,十七年前,安陆侯花重金陆续收买了一批匠人,或以家人性命要挟,让匠人们在做活时敷衍懈怠,甚至还用法子令楼快速倒塌。通天楼在修建时或许早就出现了问题,但经安陆侯这么一折腾,大楼轰然而倒,草民这条腿就是当年被砸瘸的啊!”
大理寺卿厉声道:“十七年前通天楼塌已经结案,当时你为何不出面指认?空口无凭,本官可以当你在污蔑朝廷命官!”
刘伯道:“草民的妻儿都在安陆侯手上,草民当年哪敢指认!没想到事后安陆侯开始灭口,陆续对这批匠人赶尽杀绝!老天有眼,他杀不完的,有几名当年的匠人侥幸逃脱,我们都可以作证。”
大理寺卿暂时将刘伯扣押,将十七年前的的卷宗调出来。
六名当年的将作监匠出面指认安陆侯,事情传到了武成帝耳中。
安陆侯刚击退北燕,他戎马半生,战功赫赫,帝王怎能不忌惮?生死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武成帝下令重审十七年前通天楼倒塌一案,与这次的案子一起审理。
安陆侯被带去大理寺问话,与巷口停留的一辆马车擦肩而过,萧邺撩开帘子,见背影越来越越远,慢慢敛了眸子。
“回宅子。”
萧邺冷声吩咐道。
*
事情过去十七年了,安陆侯早忘了该处理掉多少匠人,这六名漏网之鱼不足为惧,他不认的。
战场上生死一线对安陆侯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现在这场小小的审问,他丝毫没放在眼里,狠戾的目光加上一句接一句的反问,那几名匠人到底是怕了,开始吞吞吐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