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萧叙安看着爱妾那张肿得几乎快认不出来的脸,声音里压着怒火,却又不敢真正发作。
“您这是做什么!”
“儿子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可心的人儿,您何至于此糟践她。”
安王妃平静看向怒气冲冲的儿子,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她语调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嗯。”
“我知你喜欢。”
“喜欢就留着吧,又没给你打死。”
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宽容,然后话锋一转,无所谓道:“反正依你的性子,喜新厌旧惯了。”
“颜色鲜亮又怎么样,你对她的新鲜劲儿也维持不了几日。”
“我都说了,你该好好收一收你的脾性,别听风就是雨,琳琅阁以后不准再去闹,你若再闹,我就让人把你关起来。”
她说完,甚至还朝端坐一旁的盛菩珠笑了笑。
萧叙安被安王妃这话噎得脸色青白交错,本就无处发泄的怒火,顿时落在面生的盛菩珠身上。
颜面尽失,又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萧叙安抬手,指了指:“她又是谁?竟敢看本世子的笑话!”
安王妃叹了口气,仿佛没看见儿子即将发疯:“靖国公府谢三郎的发妻,琳琅阁是她名下的铺子。”
谢执砚的名头显然极具分量,萧叙安越发狰狞的表情,也不禁僵了僵。
他眼底极快闪过一抹沉思。
萧叙安又不是真蠢,他只是为了显得自己纨绔无脑,刚好琳琅阁做了太子大婚的礼冠生意,他会借着宠妾哭闹的名头拿琳琅阁开刀的唯一目的,就是笃定这事肯定会传到宫里。
萧谢两姓联姻,圣人怎么可能不忌惮,他只要闹得越蠢,宫里对他只会越放心。
只是萧叙安也没料到,琳琅阁竟然是一块铁板,根本踢不得。
脸上嚣张的气焰顿时一窒,登时又讥讽笑了声,语调带着纨绔特有的吊儿郎当:“啧,本世子当是谁呢,不就是不小心砸了个铺子,就劳动盛娘子这般大动干戈。”
盛菩珠深深睨他一眼,漫不经心转头看安王妃:“要不,还是按照您说的,打一顿吧。”
她轻描淡写道:“反正打不死。”
“你敢!”
萧叙安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就算是装的,他也真的带了几分火气。
“叙安你给我闭嘴。”安王妃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萧叙安猛地抬头,面色铁青:“你真的要打我?”
“不然呢?”
“是你无礼在先。”
安王妃拿帕子压了压唇角,很快又恢复镇静。
这时,花厅外忽然传来嬷嬷恭敬的禀报声:“王妃娘娘,陆寺卿来了。”
“他来干嘛?”萧叙安面色难看得很。
“姑母。”陆舟渡朝安王妃行礼。
他的目光在盛菩珠身上停留一瞬,并未露出太多惊讶,仿佛早就知道她在安王府:“盛娘子。”
陆舟渡,他怎么来了?
盛菩珠心中微凛,面上却不显,从容起身回礼:“陆寺卿。”
“不知姑母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安王妃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脸上重新挂起无可挑剔的笑容。
“盛娘子恐怕不知,我娘家是武章侯府陆家。”
盛菩珠心中微动,她记得武章侯府陆氏在圣人登基前,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边塞,整个陆氏除了陆舟渡被全族拼死护下外,全都死于饥寒交迫。
后来圣人登基,陆氏平反,却只有陆舟渡一人活着回了长安。
她并不知,原来安王妃同样出身武章侯府。
见盛菩珠失神,安王妃唇角勾了勾,很直白道:“盛娘子不必可怜我。”
“舟渡你过来,姑母有话对你说。”
陆舟渡不明所以。
就见安王妃轻飘飘朝萧叙安纳指了指:“今日喊你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叙安他荒唐又不服管教,我也头痛得紧。”
“既然你掌刑狱律法,不如就把
叙安带走,丢到大理寺的牢房里关上几日,他什么时候脑子清楚了,你就什么时候把他放出来。”
此言一出,莫说萧叙安了,就连盛菩珠眼中都掠过一抹异色。
“母亲,您疯了不成!”
“陆舟渡恨不得弄死我,你还让他把我带走?”
萧叙安倏地抬头,满脸难以置信。
安王妃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声线平淡,像是非得要他长一个教训。
“我不能再由着你胡闹下去。”
“既然犯错不知悔改,那你就去大理寺的牢房里好好长长脑子吧。”
陆舟渡迅速敛去眼底的诧异,面无表情道:“姑母放心,我这就让人把他押走。”
盛菩珠有些搞不懂安王妃和萧叙安这对母子。
萧叙安并不像真蠢,而安王妃本人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睿智。
但很明显,安王妃并不希望儿子太聪明,而萧叙安则是一直在扮蠢。
至于抱病在床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脸的安王。
盛菩珠压下心底怪异的情绪,抬步跨出安王府朱红的漆门。
她正拧眉思忖,一抬眼,却见清客等在马车旁,一张小脸煞白,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盛菩珠快步走上前,低声问,“脸怎么白成这样?可是出了什么事?”
清客嘴唇哆嗦,惊恐地朝身后的车厢瞥了一眼,又飞快垂下。
她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竟是怕得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见她这般模样,盛菩珠心头疑窦顿生,也顾不得许多,伸手便去掀那厚重的车帘。
帘子掀开的刹那,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如同白日见了鬼魅。
原本应该留在靖国公府待客的谢执砚,此刻竟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她的马车内。
男人一身竹月色圆领窄袖袍衫,面容隐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无法辨别喜怒,唯有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正沉沉地盯着她。
“愣着做什么?”
“还不过来?”
谢执砚开口,声音不高,偏偏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凌厉。
盛菩珠心口狂跳,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旁吓得几乎要晕过去的清客。
她终于切身体会到这种让人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威压。
盛菩珠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将自己微凉的指尖,轻轻搭在谢执砚早已等候许久,骨节分明的手掌。
他掌心收拢,便将她柔软的小手完全包裹住,稍一用力,便将她拉进车厢内。
车帘落下,她每一次呼吸,都能清晰闻见男人身上特有的清冽柏子香。
狭小空间里,谢执砚并未看她,只是很随意问:“不是说盛家四娘子突发牙疾,疼得厉害,你急着回去探望?”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咬得缓慢:“夫人怎么……探到安王府来了?”
盛菩珠被他明目张胆堵在车厢角落,他高大的身躯如山一般,冷冽逼人。
“哦。”
“我若说是安王妃娘娘牙疼,我特地来探望。”
“夫君,您信吗?”
心虚的时候,她习惯用“您”,生气的时候连“混账”都敢骂。
谢执砚目光掠过一抹暗色,他唇角似乎勾了勾,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那夫人觉得我会信吗?”
盛菩珠与他四目相对,终是败下阵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肩膀微垮:“好吧。”
“那您听我解释,行不行。”
心知瞒不过去,盛菩珠只得半真半假地斟酌着小声说。
添油加醋把安王世子如何宠妾灭妻重点强调一遍,然后又刻意模糊了琳琅阁的存在,只说谢清姝得一套珍贵的头面,那头面刚好是她送的。
安王世子为了抢那套头面如何不体面,她作为送出东西的人,自然要生气上门质问的。
最后,盛菩珠语气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愤慨。
“那套头面是我亲自挑了送给四妹妹添妆的,意义非凡。”
“安王世子此举,打的不仅是四妹妹的脸,更是没将我们谢氏放在眼里,我既然知道了,岂能坐视不理。”
盛菩珠说完,微微抬起下巴,努力做出一副理直气壮模样:“郎君你可不许说我莽撞,我这叫真性情。”
谢执砚静静听完,面上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才忽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我倒是没看出来,夫人何时变得如此热心肠?”
盛菩珠低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身体因为紧张紧紧绷着。
车厢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轱辘声。
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说多错多。
盛菩珠深吸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郎君怎么知道我在安王府?”
谢执砚并未隐瞒,目光盯着她,随意道:“我问了苍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