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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舟漕台_烛影斧生【完结+番外】(12)

  但听得这番答复,他到底是缓了一口气。

  总河衙门的人一来,陆放篱必定诸事缠身,十有八九抽不开手来问他挪用漕船之事。

  想到这里,他放下了提着的心。

  迈入大门,走过二门小穿堂,绕过九曲游廊。

  四面假山假水环绕,垂柳枯枝绿意在潭边。

  迷蒙细雨落下,雨丝中透出一股花香,四围开遍了红火的秋海棠,红得好似在滴血。

  漕台衙门院落重重叠叠,怎么也走不到头。

  黄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下,心底泛起疑惑。

  走过了三道门,却只见得几个书办,一个着官服的人都没有。

  杨育宽更是疑惑不解,他那些同僚都去了何处?

  过了第五重门,天光熹微,迎面走来一人,官服上绣着的虎豹凶气逼人。

  黄葭瞥了他一眼,四品武官,又是卫所的人?

  她猜得不错,此人正是现任淮安卫指挥佥事李约。

  杨育宽见了他,连忙低头作揖,“李兄。”

  卫指挥佥事,不过比工部郎中大了一级,杨郎中礼数周全,如此客气。

  李佥事却阴沉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感觉到这二人微妙的氛围,黄葭撇过脸,只看着外面蒙蒙细雨。

  细雨丝丝入扣,李约瞥见了杨育宽后面那道身影,脚步忽而一顿。

  他回过头,依旧沉着脸看向杨育宽,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漕台在清辉堂议事,再过半个时辰,你带人过去。”

  杨育宽应了一声,佝着背,头低得更低了。

  雨渐渐停了,天空灰暗中带着烟云,浮起点点星子,像是被水洗过一样。

  这顿晚饭吃得潦草,一碟子芦蒿炒豆腐干,一碗汤,一大碗饭。

  杨育宽煨了一壶茶,吃得缓慢。

  豆腐干里放了大把辣椒,辣得舌头发麻,黄葭只倒了汤,匆匆吃罢。

  暮色沉沉,部院的人大都放衙走了。

  长长的游廊下,只有将死的秋蝉还在作响,两人一路走过去,冷冷清清。到了清辉堂外,堂屋里明亮的光照得人眼前一晃,像是揭开了一层黑雾。

  嘈杂的人声喧嚣而起,在静谧处待久了的耳朵为之一鸣。

  明窗上映着十几个婆娑人影,晃动着。

  走上台阶,听得堂屋里两个声音此起彼伏。

  一个中气十足,一个平和淡然。

  杨育宽一耳朵便听出来,那是兵备道参政陈敬猷与参将林湘坡的声音。

  陈敬猷怒气冲冲,一拍桌案,“我便是想不明白,漕粮入库都是登记在册的,怎么这么明明白白的事,如今反倒说不清了!”

  底下人附和,“江朝宗恐怕是早有准备,要不然也不会等咱们的船一走,就把账册弄齐全。”

  陈敬猷深以为然,“原以为这次是卖了延平知府一个面子,没想到是被浙江那边钻了空子,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林湘坡叹了一口气,“是不是天在算,现如今恐怕说不好,但是,这三百石的漕粮,不能就这样让他糊弄过去!”

  林湘坡是负责河防的守将,如今整个堂屋里最忧心忡忡的人,恐怕就是他,“黄河汛期就要到了,筹措不到粮食,别说湖广,就连江北也会大片大片地死人!”

  陈敬猷连忙反驳,“汛期还远,近在眼前的是顺天府那里,总得给个交代吧。”

  两人一句接一句,杨育宽已经听明白了个大概。

  先前他与胡宝生听鲍冕的话,把停在浙江的漕船移去堵河口,只是现在浙江巡抚江朝宗却以此为契机,趁机使了什么手段将征粮之事搪塞了过去。

  可从前也不曾听说那江巡抚同鲍府台有什么往来,此番两件事情撞在一起,两人又都从中获利,当真只是巧合么?

  他越想越心凉。

  六省漕粮纳征是漕台衙门的头等大事,本该在秋末完工,今年已经到了初冬。

  虽说,历来各省拖欠漕粮已是常事,总要一个一个地去催缴,但多少也能有六成征收回来。

  不想到了今年,他们竟是一毛不拔了。

  杨育宽望着廊外,深深叹息。

  天色幽暗下,唯见他面容黯然。

  黄葭斜倚红漆廊柱,拨开一朵秋海棠的花瓣,眼前一片猩红。

  耳畔是堂屋里的喧嚣。

  淮安是祖父当年督造海船后带她来的,她已经多年不曾回过。

  这些年过去,祖父留在淮安的老宅,也不知已经破败成了什么样子。

  细雨绵绵,杂落其间。

  堂外,秋蝉叫个不停,像是要与那堂屋里的人比比嗓门。

  雨珠滴滴答答地自枝头滑落,在嘈杂中显出别样的安详。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平静。

  堂屋里那两人登时噤了声。

  黄葭抬眸望去,只见明窗上中堂的一个影子微微晃动。

  “放篱啊,多事之秋,更要保重身体。”

  “如今入冬天凉,你早晚要添衣。”

  “漕台,我那儿还有些桂枝汤,要不然明日熬了送来。”

  堂屋里,众人嘘寒问暖,方才紧绷的气氛登时缓和许多。

  “不碍事。”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估计就是那位陆漕台了。

  黄葭靠着红漆廊柱,静静地听着,马不停蹄地赶路,眼皮愈发重了。

  不过屋里的人说话都如此墨迹,估计他们一时半会也唠不完。

  她干脆席地而坐。

  冰冷的石地贴着,浑身一振,但她照样打起了瞌睡。

  杨育宽依旧站在一边,保持着端正肃穆的神态。

  廊外的冷风呼啦啦地吹过。

  黄葭侧过脸看着那明晃晃的光亮,窗上长长的人影投在脚下。

  那堂屋里一定很暖和。

  与此同时,堂屋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回已经没有旁人,只有陆漕台一人的声音。

  “我已上奏朝廷,前年水患后,百亩田耕冲垮,今年交粮折征之前,各地还要将田亩数目再对一遍。这道奏疏上去,有许阁老说话,总能拖住一时。”

  众人微微一怔。

  想江北有陆东楼坐镇,他们倒不必过于忧心了。

  只听他咳嗽了几声,又接着道:“至于江朝宗那边,我听人说,他明年要在浙江弄一个‘火耗清库’新政。”

  有官员问:“漕台的意思,是要让他的新政胎死腹中?”

  陆东楼没有答话,只看着青白色的杯底。

  众人缄默。

  现如今朝中首辅孙熹与次辅许缮长正斗得厉害,好巧不巧,这江巡抚就是首辅孙熹的得意门生,而陆漕台却是次辅的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眼下闹到这个局面,也不知此事仅仅是江巡抚为拒交漕粮而设计,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陆东楼的声音再度响起,一贯的平和温柔,“他想让各府县置立仓场,将一应税粮俱收于内,见数拨运,这也是件好事。”

  说到这里,他手中的青瓷杯盖登时一碰,磕在了杯沿上。

  声音清脆入耳,众人凛然。

  下面有眼力见的官员接过话,声音戏谑,“顺天府那位这样扶持他,只可惜是看走了眼。这个江朝宗,不过书生心性尔尔。”

  又有官员道:“下官有个疑问,那江朝宗真能为了一个尚不见影的‘火耗清库’新政,交出上千石的漕粮?”

  陆漕台没有回答,只道:“再过两日,他的回信便到淮安了。”

  那官员好似不死心,仍问:“漕台,他若不肯呢?”

  陆东楼的声音微微一顿,低沉中刻进几许风沙。

  茶盏重重落在木几上。

  “那是他的事了。”

  众人一惊,不想这件事到最后,竟然会是这么难堪的收场。

  但听陆东楼不容置喙的语气,想来他主意已定,也不便多言,又想,这一回斗法,折进去的是胡宝生,那可是跟了陆东楼五年的旧人,为着私怨,他也不能就此罢休。

  第11章 夜泊秦淮 他轻笑一声,“你方才不是歇……

  “咚——”

  长长的一声响动,堂屋的门向两边飘去,黑压压地走出来一片人。

  杨育宽立在东边游廊下,正看着一众同僚浩浩荡荡自西面离开。

  廊下冷风凄凄,他心里空落落的。

  再看那黄姑娘。

  黄葭靠着廊柱,身子放松下来,像是已经在同周公相会了。

  堂屋门一开,明亮的光大片铺在脚下,映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杨育宽一惊,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作揖。

  “漕台,卑职办事不利,有负所托。”

  陆东楼“嗯”了一声,悠悠走来。

  他今日没有穿官袍,而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常服。

  那常服上除去肩下的银白色祥云纹理,几乎没有旁的刺绣,单调得有些乏味。

  陆东楼历任东南诸州之长官,脸上已生出几道细纹,而这正好抹去了稚气,将那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衬得愈发冷冽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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