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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舟漕台_烛影斧生【完结+番外】(3)

  “我思量着,正是贤妹用武之时。”

  黄葭轻嗤一声,“砍树的砍树,劈柴的劈柴,这些事,我干了,清江卫河的人去干甚?”

  王预诚一噎,眼睛眯起。

  他笑了笑,也便开门见山,“自打市舶司驻地从泉州迁至福州,琉球五年一贡改三年一贡,内府大开户牖,则将敕造近百艘远洋船。”

  “只要你随我回去,一准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名扬天下指日可待。”

  听了这话,黄葭忽而一笑,目光淡淡扫过他的脸,她登时站起来,大步走到放着斗笠的栏边,“那且说好,我去了是跟着何人动工?”

  王预诚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才咂摸出她这是应下了,连忙接话。

  “自有家父为船工首。”

  “七年了,王叔身子倒还硬朗。”黄葭神色复杂,“市舶司自泉州迁往福州,不知泉州的那些田产是不是也一并迁出去了,我还以为有地在,他们这些老人是舍不得走的。”

  王预诚的脸色登时一黑,“贤妹说笑了。”

  “是说笑。”黄葭突然接了话,负手背过身去,望着兼天风雨,眸光中压抑着某种癫狂,声音却平静如常,“我如今家破人亡孤人一个,手脚俱全,尚能做些木工,竟还要为仇雔鞍前马后,真是……天大的笑话。”

  “轰隆隆!”

  雷声碾过山峦,阴沉天光下,草木摇摇摆摆,灯影落在脚下,亭下一片灰暗。

  黄葭冷下了眉眼,戴上斗笠,下了石阶,向雨中走去。

  王预诚没想到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连忙站起身,袖袍一扬。

  “慢着!”

  黄葭转过身,漠然看向他。

  四目相对之间,身着云锦的公子眼中却多了一丝狠厉,脸上温和的笑意业已消失殆尽,像是剥离了软烂的外壳,露出满是倒刺的内里。

  他蓦然拔高了声音,“昔年你离开泉州,我还以为是寻了什么好去处,没想到是跑到这山沟沟里卖鱼。离了内府,你不过是个臭鱼贩子,有什么可清高的!”

  黄葭背过身去,望着接天雨幕,一言不发。

  王预诚盯着雨里灰蒙蒙的背影,眼眸猩红,“我能来,不过是看在发小的情分上,要不然,你以为我会这样好声好气地同你说话?别不识抬举,在山沟里打渔,到老死,也不过是个白身。回了市舶司,上上下下到手的好处够你打一辈子渔的,少要故作清高,走了弯路!”

  黄葭瞥了他一眼,“以己度人,并不高明。”

  她兀自走下石阶,没有回头,风声呼啸,灰布衫翻飞而起。

  王预诚凝望着她的背影,冷冷道:“漕运部院的人已在路上,你猜猜,他们来找你,是不是跟我一个意思。”

  黄葭脚步一顿,心中泛起冷意。

  这些人、真如狗皮膏药一般……

  背后,石亭里的声音再度响起,“市舶司到底知根知底,你同我走,总比跟他们走要好得多。”

  她没有回答,袖袍一扬向外走去。

  王预诚兀自伫立,只见那山道上蓑衣一闪,似刀光没入苍茫。

  第2章 移舟江上 已是夜半,湿滑的山路上,黄……

  话分两头,另一边的江上。

  已过酉时,船舱里点了蜡烛,满室昏黄。

  两道人影投在舱壁上,忽长忽短。

  杨育宽甫一搁笔,便听身后的胡宝生长叹一口气。

  他二人皆是漕运部院的官吏,此番却离了本职。

  胡宝生出身行伍,是漕运总督陆东楼一手提拔的旧部,平常这个时候,他本该驻守清江浦检船,今年却忽得了漕台亲令。

  ——南下福建。

  烛光映着他黝黑的面庞,眉宇间的沟壑更深了几分。

  “杨老弟,”胡宝生重重拍案,“我真想不明白,漕台堂堂三品大员,却连半分胆量也无,不敢问市舶司要人手,竟派你我千里迢迢来找个木工!”

  杨育宽沉默不言,拿起干透的信笺收进封里、起身,在身后那道幽怨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舱外天地如墨,暴雨如注。

  两岸青山在雨幕中化作模糊剪影,江水翻涌,拍打着船身发出沉闷的轰响。

  杨育宽将信递给候立的参将,“带个话给漕台,去年的河工善后款已如数发还南直隶。”

  参将领命退下。

  杨育宽独立檐下,听着山洪奔涌的轰鸣,宛如战鼓,去岁黄河决堤,两河遥堤尚未竣工,今岁汛期又至……他长叹一声,提袍进舱。

  舱内四支红烛分置两窗,火光在窗纸上辉映。

  二人隔案对坐,茶烟袅袅。

  杨育宽斟了盏岩茶,接着先前的话,“市舶司的人自然可用,但那些人都是内府家奴,与其仰人鼻息,培植自己人才是长久之计。”

  “这个理,我懂,”胡宝生轻嗤一声,“我早劝他在清江、卫河张帖招贤,这两个地方,哪个不比崇安强?”

  “江河船到底与海船不同,”杨育宽凝视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况且,这回要找的人非比寻常。此人五岁学徒,八岁跟着朝廷的舰队下西洋,督造过当世最大的远洋船。”

  胡宝生笑了笑,“再厉害还能比过福建那位船工首?人家可是除三品官袍,加了工部侍郎衔的。”

  “说不准。”杨育宽目光微黯,脸上浮出一丝忧虑,“她离开市舶司,迄今已在崇安待了整整七年,我们贸然相请,她恐不会轻易跟我们走。”

  胡宝生轻嗤一声,“她不走,我们又何必请?听闻她曾任市舶司掌事,漕台既不用市舶司的人,那她算不算市舶司的人?”

  杨育宽指尖一颤,他原以为漕台只是看重此人技艺,经此一提,忽觉其中另有深意。

  此人七年前曾在泉州市舶司任职,七年前……正是最乱的时候。

  她骤然离开,难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舱外风雨骤急,涛声如雷。

  杨育宽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见到人,“闲话少说,崇安县衙可曾打点?”

  “知会了兵备道的人,只要她还在崇安地界上,总能给逮着。”胡宝生话音刚落,舱外卷起一阵冷风,伴着雨雾飘进来。

  杨育宽心下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瞥了胡宝生一眼,放下茶盏,忐忑地走向舱门。

  舱外,两名士卒正冒雨奔来,见了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拱手作揖。

  “何事?”

  士卒抬起头,面脸雨水,“后头有船跟着。”

  杨育宽愣了一下,顾不得打伞,径直走出船舱。

  雨淅淅沥沥地下,敲打着船上灯笼。

  走上甲板时,湿漉漉的雾气扑面而来,只见后方浓雾中隐约有灯火明灭,恍惚有黑黢黢的人影。

  移船相近,雾中现出一杆藩台衙门的旌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杨育宽又是一愣。

  正值深夜,藩台衙门的船怎么还在江上走着?

  未及深想,船上的参将发了话,“这阵子倭寇闹得厉害,凡是过江的民船都要一一搜查,还望多担待。”

  杨育宽眉头紧锁,“敢问,是只查这一道,还是之后仍有关口?”

  参将答道:“这条支流与东海相通,算在海防之内。”

  这就是把守森严、关口众多的意思了。

  杨育宽暗道不好,忙揖了一礼,正色道:“在下工部郎中杨育宽,船上俱是公差,是往崇安县公干,还望诸位通融。”

  参将眯起眼睛:“可有勘合?”

  杨育宽缓缓直起腰,抱拳行礼,“没有。”

  参将脸色骤沉,“没有就候着。”

  ……

  雨落在武夷山间,山雾渐浓,远处传来几声鹧鸪啼,格外清寂。

  已是夜半,湿滑的山路上,黄葭正背着鱼篓回家。

  走过一条石子路,推开半掩的柴扉,小院里几株山茶正被雨水打得低垂。

  她在廊下卸下鱼篓,把蓑衣挂在廊柱上,眼见着雨水流淌下来。

  做完这些事,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赶去灶房做饭,而是转身走进了里屋。

  昏暗的屋内,只摆了床铺和一方桌案,案上摆着大大小小的木雕,刻刀躺在一边。桌下放了一只樟木箱,经年过去,箱面积了一层薄灰。

  她打开箱子,从里头摸出一把黄铜钥匙,又往外走去。

  二门后的库房隐在竹林深处,很早就上了锁,黄葭虽一直住在这儿,却许久没有来过。

  她将钥匙伸进锁孔,转动门栓,只听得一声低沉的呻吟。

  推开门,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着桐油与老木陈香。

  跨过门槛,她点起了四面的灯盏。

  昏黄的光在黑暗中缓缓铺开,先照亮了半墙斑驳的水痕,继而掠过堆积的渔网、锯子、刀斧——最后落在库房中央那架船上。

  船身如巨兽蛰伏,樟木打造的龙骨上,风雨侵蚀的纹路宛如刀刻,这是当年祖父留下来的渔船,废置许久,左侧船舷上狰狞的裂痕还贯穿船板,修补的铜钉也锈蚀了,在灯下泛着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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