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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舟漕台_烛影斧生【完结+番外】(36)

  …

  是日,雪虽略止,风不曾住。

  沈叔谒叫了一只船。

  两边船窗四启,小船上奏着细乐,慢慢游到湖心。

  片刻,细雨丝丝敲入水潭,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微风吹起暗青色纱幔。

  沈叔谒坐在船中,连日应酬过后他已身心俱疲。

  明明租了镇淮酒楼上好的厢房,只是镇淮酒楼向来宾客云集,日夜灯火如昼,喧闹声不止,他久久不得入眠。

  此刻独坐舟中,心中分外宁静。

  看着阴沉的天空,他躺了下来,眼眸中缓缓流出一丝怅然。

  ——来淮安已近一个月,四处登门,见了各色人等,却全无收获。

  他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四下一派静穆。

  忽然,一阵鼓声响起。

  声音雄浑低沉,其余音像是天边远远传出去的惊雷。

  只听得几声,沈叔谒不由一怔。

  这鼓曲分明是淮安城最大的乐人班子“满月班”的拿手好戏,这会儿已经入夜,请这样大一支乐班到秦淮河上奏乐,起码要五十两银子起底。

  再加上租船的费用和吃食,一夜间就要花掉近百两,何人如此阔绰?

  沈叔谒连忙坐了起来,单手扶着甲板起身。

  他匆匆走到船头。

  无奈两只船隔得远,此刻河上大雾四起,烟雨迷蒙,根本看不清人影。

  他连忙嘱咐艄公划桨。

  移船相近。

  蒙蒙烟雨,裹挟着空气中一点梅花香。

  “风平浪静”的灯笼挂在舱口,随风摇曳。

  他刚要上前,却见船上几位乐人放下琵琶,举步向他走来。

  众人拱手,“沈相公,舟中人有请。”

  沈叔谒一愣。

  只看这游船的规制与船上数十号舞乐,排场惊人,声势浩大,约莫是淮安成里的哪位大财主。

  船家把炉铣拿出来,在船头上生起火来,煨了一壶酒,送进舱去。

  沈叔谒跟着进了船舱。

  中舱里,点起一支红蜡烛。

  烛火漾漾,映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沈叔谒微微一愣,“是你找我?”

  舱中黑蒙蒙的,灯笼又点起两只,四个长随都到中舱来搬上碗碟、菜盘子,炉子上烧起酒。

  黄葭没有回答,但倒了一盏酒,放在了他面前。

  第32章 虚虚实实 沈叔谒一怔,“你这是什么意……

  沈叔谒目光闪烁,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他轻咳了一声,坐到她对面。

  酒炉烧得通红,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拿起酒盏,里头却是一汪再寻常不过的浊酒,不由轻笑一声,“请客吃饭,再不济也该用杏花村的汾酒。”

  黄葭低头看着那洁白如玉的杯底,眼眸微深,“我是来谈事的,又不是来品酒。”

  沈叔谒仰头一饮而尽,目光转向她。

  他不禁哂笑,“你在部院也这样同人说话?怪不得连差事也没保住。”

  “与这无关。”黄葭望向他,脸上的表情晦暗,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

  雨声淅淅沥沥,舱里安静极了。

  沈叔谒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你今日来找我,是回心转意了?”

  黄葭笑了笑,身子向后一靠,狭长的眼眸中盛满了狡黠,“往后十抽二,干不干你给个准话吧。”

  沈叔谒冷哼一声,“你打发叫花子吧。”

  黄葭只是笑,“我猜,王老头大抵是给你十抽四,这个抽分,你连进货的钱粮都拿不出来。”

  沈叔谒一愣,不想她如此了解王叔槐的行事作风。

  这番话也正戳中了他的痛处,来来回回已经近半个月,他拿着茶酒与账目上门软磨硬泡,那王掌事却是半点也不肯松口。

  经商这么多年,沈叔谒一直奉行的是“多交朋友多开路”,遇上的同行彼此间也都有默契,生意能互惠互利,少有这么斤斤计较的铁公鸡。

  此刻的他虽未必信得过黄葭,但他明白,在王叔槐那里,他永远也拿不到自己想要的利润。

  想到这里,沈叔谒犹疑地打量着她。

  前后两回见面,这位黄船师的态度一改从前,这里头若是没有猫腻,他是不信的。

  他撇过脸,“我怎知你不是在诓人?”

  黄葭的目光慢慢转向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开口道:“是人都有个关口,如今我确实急着用钱。”

  她抿了一口酒,“先前去找那戏班子拿,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沈叔谒目光一怔,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心里有了底。

  薛俦那戏班子的人本是一伙放高利贷的江湖骗子,逼急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来。

  凡找他们拿钱,就是把刀柄递到了薛老板手里。

  黄葭这么做,是变相地给薛俦纳了一个“投名状”,这么看,她是真的遇到了难关。

  有这一重加码,沈叔谒安心了几分。

  他自顾自倒了一盏酒,却并不打算松口,“就算我答应你,如今你也不是清江浦的掌事了,有什么好谈的?”

  “如今不是,未必今后不是。”

  黄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漫不经心道:“假若眼下我已经是掌事,恐怕沈老板掏空了家底也未必能从我这里讨得半杯羹。”

  她顿了顿,幽深的眼眸直视着他,语气也沉了几分。

  “都说奇货可居,沈老板纵横东南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吕不韦的魄力?”

  沈叔谒微微一愣,只觉得她这句话里有着浓重的血腥气。

  一阵漫长的沉默。

  黄葭捧起碗筷,自顾自地吃起了饭,小桌上的酒酿圆子软糯可口,东坡肉肥而不腻。

  酒炉冒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四下安静无声。

  她知道,应该给沈老板一点思量的时间。

  沈叔谒也正思忖着方才的对话。

  他如今身在淮安,与部院、清江厂之人都不熟识,无法拿捏脾气秉性,要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谋求见面之机达成合作,实在太难。

  非常之形势,必要用非常之手段!

  他毕竟是个商人,商人走南闯北,靠的就是“欲求非常之功,无务为自全之计”的那份魄力。

  想到这里,沈老板吐出一口浊气,身子向后靠过去。

  “你开个价吧。”

  她顿了顿,小酌一口,捧着酒筹的手指微微一颤。

  缓缓抬起头,目光笃定,“一千三百两。”

  沈叔谒的脸色猛地黯淡了几分。

  他俯身向前,“可否再便宜些?”

  黄葭白了他一眼,“买菜呢?”

  他兀自坐着,一言不发。

  黄葭放下碗筷,顿了顿,声音虽轻,却十分有力,“拿了这钱部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人都要疏通,最后落在手里至多几十两银子。”

  沈叔谒笑了笑,眼神却变得警惕,“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卷钱跑了,一千三百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黄姑娘莫不是在诓我?”

  他轻笑一声,神情却并不轻松,“再说了,我凭什么相信部院还会让你当这个掌事?”

  听了他的怀疑,黄葭却无声地笑了,左手从包袱里拿出了一锭银子。

  烛火熹微,照得银两熠熠闪光。

  沈叔谒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葭将那一锭银子翻过来,背后赫然是部院的印。

  这是部院的库银。

  她翻出了包袱,拿出了一锭,又是一锭……

  沈叔谒扫过一眼,足足有七百两银子!

  黄葭神情庄重,目光炯炯,“这些就是几日前漕运部院的李佥事签发给清江浦的例银,你说这么大一笔钱,他缘何要给我?”

  沈叔谒脸色凝重,直直地盯着她。

  黄葭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实话告诉你吧,如今部院也是一团乱麻。那王掌事虽掌管着清江浦,可他毕竟是刚从市舶司过来的,在官场上人情复杂,其人还与故旧时有往来,而我离开市舶司已有七年。”

  “你说,部院是信他,还是信我?”

  虽是问句,她的声音却是笃定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沈叔谒眼眸微深。

  听着船外雨声起起落落,他吐出一口浊气,心里平静异常。

  对面的黄葭还是一脸的凝重,眼眸犹如一潭幽深的井水,“自从王掌事到了部院一味做大、铲除异己,清江浦上下早有怨言,他在账目上做文章,部院也有所察觉。”

  沈叔谒面色沉沉,似乎在思量着她这番话的真假。

  黄葭取下烧得通红的酒炉,浇了一泼水灭了炉子。

  一缕白烟悠悠升起。

  她沉下脸,声音郑重,“李佥事深谋远虑,为防着他捅出大篓子,所以把给清江浦例银的三成放在了我这里。”

  话音已落,河上的雾气也拂过来。

  朦朦胧胧的水色包裹四下,两人相对而坐,却一时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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