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箭矢横空飞来,穿过“林怀璧”腰间的大刀上银环,将大刀“衔”起,一并带入广阔的河面。
轮盘前,黄葭缓缓睁开眼,抬起的双目中闪过一道厉色。
四面的火把登时亮起,映出河中点点血红,还有河中一片甲胄的亮色。
船头两只红灯笼摇曳几下,从船舱中走出一个穿着浅蓝色长衫的男子。
是杨育宽。
“拿下!”他一声令下。
船舱、船尾、船下三面的汛兵举白刃向船头奔来。
四面激荡的脚步声不断靠近,水车吱呀吱呀,上下晃动不止。
粼粼波光,倒映在黄葭惨白的脸上,好像半沉入水的弦月。
冷风在额头拂过,她眉梢浮起凄凄霜色。
原来,方才他们一直等在船上,就静静地听着,眼睁睁看她被绑在水车上、沉底,在河水里扑腾个不停。
她这么一想,忽然就笑了。
第73章 到得还来别无事 杨育宽瞥了她一眼,拱……
“林怀璧”手边已没了兵刃,有弓箭手在两侧,逃脱毫无胜算。
她纵身一跃,坐在车盘上,撕下裙边一条布料,悬在黄葭颈前,“再过来,我就掐死她!”
黄葭神情漠然,仿佛不惧生死,只看着脚下潺潺的河水。
这艘船已经停住了。
杨育宽迫于威胁,轻轻抬手。
四面的脚步声登时停下,所有人都等着原地。
“林骄,你已无路可逃,把人放了,本官可考虑从轻发落!”杨育宽仰面大喝。
黄葭听着他叫出了“林骄”这个名字,心中冷如潭水。
他们早知此人有所图谋,却隔岸观火,放任至今。
是等着此人露出马脚,又或是想借刀杀人?
“从轻发落?鬼才信!”林骄恶狠狠地瞪着他,“把帆升起来,让你们的人退到岸上去,我数三声,若你不依,她就没命了!”
杨育宽兀自立在那里,没有回应。
林骄有些急了,攥紧了布条,“一、二……”
黄葭喉间发涩。
“哗啦——”水车中轴,陡然转动。
林骄没有坐稳,瞳孔一缩,“噗通”一声,整个人摔入河中。
黄葭再度沉入水底,冰冷的水流冲刷过身子,近乎麻木。
耳边响起轰隆隆的声音。
四面的汛兵正往林骄那边扑去,水花阵阵溅起,翻滚着河下的暗流。
水草微微晃动,水潮波腾,河底幽暗一片。
须臾,不远处的汛兵喊道:“杨郎中,人不见了!”
船头,杨育宽微微一愣,怎么可能?
船下不过这么一点地方,前后不到十丈远,那人就是变成一条鱼,也游不远,更何况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怎能逃得走?
“再找!”他一甩袖子,在船沿边上踱来踱去。
这脚步声沉闷无比,伴随着灯笼摇曳、四面的汛兵走来走去,船身也微微晃动。
杨育宽走到水车的一边,只见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忽然冒出了几个气泡。
他猛地驻足,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冲船头的人大喊。
“快!黄姑娘还在河里!”
“哗啦”中轴滚动,车盘一端抬起,绑在其上的人浮出冷水,不住地咳嗽。
两边的汛兵走上来,解下了她身上的绳索。
船舱里走来一个婢子,用棉布将她的脸擦干净。
感觉到脸上温热的触感,黄葭睁开了眼,许是在水里泡得久,眼前变得很模糊。
她的手脚僵硬异常,以一种极其变扭的姿态被搀扶着,走到船板上,几乎一步一顿。
四面的水声起落不休,汛兵还在搜查。
船头两盏灯火,在夜风中惶惶抖动。
她抬起头,发丝凌乱地沾在鬓边,目光轻轻扫过四周乌泱泱的人,语焉不详。
“诸位,来得及时。”
杨育宽瞥了她一眼,拱手深揖,“黄姑娘,一切以大局为重,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
“轰隆隆!”天上阴云聚起。
两日间,大雪纷纷,覆压天地。
风声咆哮,拍打过窗户,窗户虽紧闭,但仍震颤不已。
窗边的瓷瓶里插着梅花枝,香气极为淡雅。
屋里没有掌灯,盆上炭火已经熄灭。
陆东楼半卧在躺椅上,盖着一条深色鹅毯,他双眸紧闭,仿佛睡得很沉。
“咚咚”门被敲响。
“进来。”陆东楼缓缓睁开眼,目光炯炯,他身上伤口已经结痂,精神比几日前好了不少。
杨育宽推门而入,又转身将门合上。
他动作很快,但拂动的衣袂还是带进来点点雪片。
杨育宽走到窗边,坐下来,听着风声阵阵,心中颇不宁静,“漕台,臬司衙门那几个狱吏用了刑,只招出了薛孟归。另外,汛兵几番搜寻河道,还是找不见人。”
烛火下,陆东楼“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诧。
“漕台,下官百思不得其解,那么小一条河,她是怎么逃走的。”杨育宽愁眉苦脸,只叹了一口气。
陆东楼微微坐起,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那条水车船后来是怎么处置的?”
“安置在码头。”杨育宽喝了一口茶,喉中一股苦涩的滋味。
他品着这个味道,脑海中忽然飘过一个念想,“她是躲在了船上?”
陆东楼抿了一口茶,默不作声。
沉默,也等于默认。
水车船桨片和滚轮众多,林骄极有可能是躲进了某个滚轮里,又或者,那艘船的底部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构造。
杨育宽猛地一愣,当日黄葭就在船上,她熟知船舶构造,为何不协助汛兵抓人?可转念一想,当日黄葭在水里冻了那么久,恐怕一时也想不周全。
“是下官疏忽。”
“无妨。”陆东楼随意地拿起竹木扇子,轻轻扇动茶炉下的火。
点点火光,染出一片暖色。
雾蒙蒙的水汽浮在眼前,杨育宽沉下头,静静地望着茶杯里青黄色的茶水。
他知道,陆漕台曾想过刑讯逼供的法子,但是依黄葭此人心性,一旦以命相逼,只怕这辈子也不会再听命于部院。
部院先前留着林骄,也是料定她带着目的而来,要对黄葭下手。
借刀杀人,虽不光明磊落,总比亲自动手来得和缓一些。
炭火又燃了起来,火苗晃动不止,像是摇曳的舞姬的身姿。
杨育宽有些不安,“此番,黄姑娘会不会记恨上部院?”
“难道我还怕她?”陆东楼扫了他一眼,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
杨育宽沉默。
烛火跳动几下,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又看向陆东楼,“漕台,当日黄姑娘被那般逼问,也不曾说出一字半句,下官以为,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育宽这番话说得恳切,夹杂着一丝愧疚。
陆东楼不置可否,兀自扇动着炉下火焰。
白汽洒洒然,氤氲了他的面孔。
……
冬风阵阵,像把未开刃的杀猪刀,摩挲过一张张人脸,带出阵痛。
天渐渐冷下来,被褥加到三层厚,将人埋在下面,连翻个身都费劲。
杨育宽走到门外,见黄葭的屋里人影幢幢,灯火晃动,像是还有一两个婢子留侍在床边。
“吱呀——”门开了。
“杨大人。”出来的婢子端着一盆冒着白气的热水,朝他欠了欠身,转身就要向前走。
杨育宽有些诧异,赶忙把人拉住。
他瞥了一眼屋里的情形,眉头皱起,“前几天不是已经好了吗?”
婢子一怔,低下头,从容不迫道:“昨日白天是退了热,可到了昨天夜里,又烧起来,比头一天晚上还厉害。想是当日郎中说过,姑娘在冷水里泡得久,身上寒疾没个三五日缓不过来。”
杨育宽目光一黯,松开了手。
婢子低垂目光,端着盆,施施然走远了。
杨育宽叹了一口气,也便往回走。
这时,半开的门中,藏青色被褥里忽然伸出一只手,颤抖地将婢子手中茶盏接过。
……
天地霜寒,风拍打着窗户,一下又一下。
黄葭坐了起来,一连躺了多日,背上又痛又麻,脊骨都像是碎成了几截,时不时传来酸胀的感觉。
“姑娘。”婢子把粥端了过来,放在了床边的木几上。
鸡丝粥冒着白气,黄葭喉间发涩,拿起青瓷碗,喝过一口。
婢子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黄葭感觉到她的目光,双眸陡然幽深如壑,轻轻瞥了她一眼,“旁人问的都照着说,没有添油加醋吧?”
“嗯。”婢子低下头,目光镇定,“只说您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黄葭淡淡一笑,掏出一两碎银,放在了她的手心。
婢子赶忙将银子收入袖中钱袋里,又看着黄葭略显苍白的脸色,脸上浮出一抹忧色,“黄姑娘,你这病好得快,可迷药的劲儿还没过,白日还会困倦,明早我们就得回程老爷府上了,你万事小心。”